除了不妄。

前面的两位大人,一个在努力授课,一个在积极研经,这个童子搁后门跪坐着,倚着桌案边角流哈喇子,还随着贺太傅高低有致、抑扬顿挫的声音,钓鱼一般频频点头。

十分不体面,十分不和谐。

所以姬让附到他耳边,“不妄公公?该你动刀啦,快把裤子脱了吧。”

嘭!

前面几人一惊回头。

不妄双手抱着被桌角磕到的头,后脑勺痛得撕心裂肺,嘴里还哭天抢地地嚎出杀猪般的惨叫,“不不不我不要当公公!”

姬长生似乎已经适应了宫中的生活了,他今日依然没有着素净的道袍,用的是金丝滚襟,佩的是珠玉禁步如果忽视他拿着的经卷,已是十足的贵族王孙派头了。

这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皇子,一见着姬让便扬起灿烂的笑容,正打算招呼他坐到身边,贺知新已经先一步出声,“大殿下,请到这里落座。”

有些过于热情。

这位臣子似乎全然忘记了,前几日姬长生都是和姬让坐在一处的。

他所指的那个桌案,已被人专门收拾过,铺陈好一应笔墨纸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可能就是多了几片柳叶,正垫在那块新墨下面。

柳叶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姬长生基本每次黏着姬让来偏殿,但凡是贺知新授课,姬让必定会从他手里拿到几片这种小玩意。

但是姬让坐下后,手里却摩挲了几下那块墨。

以他的见识,看不出这块墨的优劣,品不出什么名堂,但这墨的最边角有个图案,像是贡品的官印。

姬长生将经卷一合,挑了挑眉,“我听说,贺大人前几日上书表奏,参了王秀义。”

他的视线落在那块墨的印章上,“那个傻子中饱私囊,私敛许多地方贡品,其中一个证据便是南边的贡墨货真价实的‘贪墨’。”

贺知新腼腆的笑笑,丝毫看不出朝堂上和王氏相争的锐利锋芒,如邻家小哥一般和气地说,“是的,这位王四少爷所贪过多,一时化不掉,才叫臣觑到些端倪,抓住了赃物尾巴。这块墨也是赃物之一,但是其他证据已经够多,所以少这一块也没什么。”

但这块墨,应该是王将军的剿匪的缴获品,父皇取了送给贺知新的那一块。

不然,贺知新没有道理给姬让送这玩意,毕竟这位大皇子连字都写得歪七扭八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嗜好笔墨之人。

贺知新见姬让若有所思,试探地问道,“大殿下,关于‘贪墨’一事,您有何见解?”

“王秀义的官职多大?”

姬长生一笑,十分体贴地为皇兄提供信息,“小得很,慎贵妃打点半天,得亏他不成器,也就刚好叫他够得着进贡的事。”

“贺大人说他贪到的赃物‘一时化不掉’,那数量应该极巨。长生说他官职小,那他便不应该能贪墨如此之多……这块墨,又是王将军前些日子剿匪所得的。”

姬让有些恍然道,“贺大人接下来要参的,应该不只是王秀义,还有王将军。”

贺知新微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像是对大殿下今日的表现已经很满意了。

姬长生却将经卷丢在案上,自己凑到皇兄边坐下,美滋滋地向他献策,“不止呢,接下来上表的可不止贺大人,其余派系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为这次要处理的是整个王氏。毕竟贺大人也是在父皇的默许下办事,既然是父皇一手促成,没道理只抓小猫三两只。”

在这一刻,姬让莫名想起了御书房外跪着的姬重俊。

所以……他的伤还没好全,就跪在御书房前,是为了替王氏求情吗。

姬长生还在说,“没猜错的话,这块墨也是父皇所赠的吧?”

贺知新肯定地“嗯”一声,又说,“听说大殿下喜欢……”

“我不喜欢。”姬让出声打断贺知新。

他的面容平静,语声轻柔,“就算曾经想要,现在也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