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借此时机将敬令告知景以承,其实无可厚非。
宁展话已出口,景泰自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得到确切答复的景以承反倒心神不安,瑟缩道:“若当真如此,元公子今次来寻此令......是要不宣而战吗?”
景泰不免为小儿出言无忌的习性揪心。
“绝无此意。”宁展严正道。他侧身面向高座,恭肃长揖,“泰王殿下,晚辈虽生于太平,未亲眼目睹烽火、未亲身执锐沙场,却不愿再看硝烟弥漫七州......及乱战后荒谬不堪的‘议和之约’。”
宁展毫不避讳地谴责着其父参与共商的议和之约,出乎景泰意料,也足以令他高看宁展一眼。
与坊间的美誉不同,这是他第二次在宁展身上看到的稀罕东西。
“那小王倒想问问世子,假使没有曾经连年的烽火,先帝如何能统七州?假使没有那荒谬的条条公约,势不两立的大州之间,又该如何休兵向太平?”
适才郑重其辞的宁展果然沉吟不语,兀自垂下两臂。
景泰心血来潮地问,仅为探其虚实,便没期望他能应答如流。
平日里,宁佳与亦有将宁展堵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可瞧着宁展面对旁人不声不吭,她眉头锁起,竟想开口替宁展辩上一辩。
几人皆以为宁展被绊住脚步,却听他冷不丁道:“民心。”
这说法,貌似入耳,然则浮而不实。
不怪字义本身,盖因从古至今,近乎无人算是真正抓牢了民心,包括半生枭雄的琛惠帝。
景泰对此答复不敢苟同。
琛惠帝并未深得民心,这一虚词,却是在当年一门心思取信各州时被其立为大本大宗,翻来覆去地强调了不啻千遍。
如若宁展生于百年之前,这词教人听着兴许还新鲜些。可放在当今来看,岂非胡乱将宁帝一生中最是愚痴的招数学了去?
要往难听了说,即是盲人摸象。
瞎扯。
景泰含蓄道:“民心......倒是耳熟。”
“得民心者,自得天下。得天下者,不尽然能得民心。此间次序,至关重要。”
说着,宁展略靠椅背,声气泰然。
“先人一腔孤胆退外寇、统山河,却落得个‘自命风光三十载,失惊黄粱一枕梦’的判词,正是次序颠倒所致。”
事过境迁,但如今的七州,不论遗风何如、分地几许、王城哪处,甚至于各州君王的尊卑高低,皆与琛惠帝一统四海之前别无二致。
有人狂放执笔,道是:自命风光三十载,失惊黄粱一枕梦!
此话谑的便是琛惠帝,只没胆子提名道姓。
彼时,文人墨客闻风而起,齐齐投入口伐“昏君”的激愤阵营。
阵营的旗帜皆由各州及时按下,可英杰臭名昭著如河决鱼烂,眼前的日子一刻不得安恬,便总有人爱看“一代枭雄名落孙山”的戏码。
污名打了出去,覆水难收。
景以承满腹诗文兼满腔热血,被宁展一席玄之又玄的隽语打击得不轻,一时大惑不解,顿口无言。
宁佳与漫不经心地托着茶,隔三差五就提起杯来抿。
景泰则饶有兴味,对宁展道:“那依你所见,这次序有何深意?”
宁展道:“前朝的做法,先夺天下,后揽民心。我以为,应当先察民心,后合天下。
“晚辈愚钝,常年下至四州以助人为乐,却对诸多奸宄营私横行之事后知后觉。今不请自来,提请敬令为轻,匡正弥补为重。不求万民感念,不论敬令来去......
“但愿,为时不晚。”
到底是血亲,景泰同他那口无遮拦的小儿一般,也是性情中人。他在高座上紧绷经年,此际终于有了可以透过气的实感,双目所及之处愈加迷蒙,情难自抑。
生于这片人微权轻、兵零将散的土地,从前,他一眼便能将那任人鱼肉的余生看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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