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自称叫杜满仓,一口乡音,佝偻着背,想来是一路辛苦,嗓音沙哑。但人倒很精神,说话也清楚,说知道军中人多,不敢给士兵们添麻烦,不如登记了就让他进城,他自己去找大孙子。
望着杜满仓期盼的眼神,舒宜只觉双唇嗫嚅,喉间干涩,吐不出话来。闻岱先行一步,单手托住要鞠躬作揖的杜满仓:“老丈稍坐,某就是闻岱。”
卫兵将几人引到旁侧清净处单独叙话。杜满仓乍一听便吓了一跳:“啊呀,您就是闻将军?可不敢可不敢,俺家孙儿就是个小兵,将军日理万机,怎么敢劳烦您呢。”
“无妨,”闻岱一路将杜满仓扶到座位上才松手, 微微附身同他道,“您家中孙儿年纪多大,身高体貌可有特征?”
杜满仓搓着手,絮叨着说:“他今年才十九,个子嘛挺高,都叫他傻大个。逃难的时候他一路带我逃到南边,我同他说,家里反正也被突厥闹成这样了,我一老汉反正活够本了,你去投军,找闻将军,一把子好力气才不算浪费。”
“火药威力巨大,加上突厥人凶悍,虽试验过几次,你还是去安全些的地方更好些。”
闻岱竟不否认:“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背着太多人的命了。”
“我还是该等打完仗,再同你表白的。”闻岱沉沉一叹。
舒宜脸噌一下就红了,低下头胡乱抹眼泪。闻岱站起来走近两步,把她拢到怀里,低声哄她:“是我错了。”
闻岱镇静地看着烛火,道:“我已安排好了得力副将,随时接替我点兵,大营中也有精锐亲兵,还有左右两军响应,若事有意外,也可保住大营和大半军队,围困朔方之势也不会破,下一任主将再行进攻即可。”
“你又不是神仙,这样多的士兵,难道都是你的错不成?”
他语调淡然,显然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再想想话里意思,从身边副将道远处大营都安排好了,恐怕是早有预案。
“那就好……”杜满仓不知是对别人说,还是对自己说。
“我知道你是怕朔方攻不下,护不住我。但这样大的生死大事,你竟然一句也不同我说?”舒宜脸上湿了一片,“你总说自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那我怎么办,难不成你还真像成婚前说的那样,听凭我改嫁?”
舒宜垂下头,不敢看他热切的眼睛。
这话说得实在不祥,舒宜忍不住要截口,闻岱却温和地看着她笑了笑,自己住嘴了。
不知是哪一次对视,哪一次交谈起,她早就心动了。
“啊,啊。”杜满仓像是一瞬间卡了壳,只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随后期盼而隐隐带着自豪的眼神一瞬间灰了,整个脊背越发佝偻。方才说自己孙子如何如何高大,自己又是如何教他去投军的骄傲不知去了哪里。
“我知道,但是我亲眼看着他冲出去,他是为了保护我……”舒宜以手掩住脸,盖住了颤抖的话音。
舒宜心道果然,嘴上又问道:“那若你攻城时出意外了呢?”
将杜满仓送回城中后已是黄昏,舒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盯着跳动不停的烛火。
他精神头挺好,说起话来恨不能竹筒倒豆子,从怎么叫孙子投军一路说到后来,闻岱只耐心听着。
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她急急又把话咽回去,胡乱用袖子擦脸。
闻岱依旧俯着身子,耐心地望着杜满仓,慢慢地道:“我帐下确实有一人姓杜,年纪身高也对得上,是个好男儿。只是前些日子进攻朔方,他战死了。”
舒宜也强忍住泪意,点点头。
将士这边有单个立着的有名有姓的坟头,木制碑刻上书了姓名年龄籍贯,也有实在辨不清只能同葬的多人墓,碑刻上则是某军某队步卒几人这样的字眼。
从残酷战火里出生入死过的人,大抵有两种生活态度,一是生死之间方知生命宝贵,愈发贪图享受,安心沉溺于花天酒地,金玉珠宝,第二种就是闻岱,自动自发背负了太多责任,觉得这条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