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黄昏将尽,天边隐现一勾弯月,楼兰王廷派使者候在城外,闻岱跳下马来,微一拱手。
今夜宴饮,事关重大。侍卫都是楼兰亲兵中亲自挑选,也不许人随意出入,以防泄密。是什么人偷偷派小厮从边缘潜出,要传递什么消息?又是什么人杀了他?
至于串联嘛……
饮过一轮,又是一阵歌舞,不少人脸色已经通红,闻岱看起来有了三分醉意,斜倚案几,正朗声大笑,俊爽之气扑面而来。
箭楼上继续大声喊着:“卸甲!身无兵刃再上前!都到侧边空地上来!”
楼兰王子也顾不得别的,令人打出帅旗,亲至阵前,喝道:“别信他们的花言巧语,他们人数不多,都随我上!”
闻岱笑笑,不接话,为她理好斗篷领口,又抚了抚她鬓角,低头对闻曜道:“好好听阿娘和外公外婆的话,等我回来。”
他将盛满酒液的杯子放回案上,惯常引弓持剑的手极稳,一滴未洒。随后,闻岱大步走到座位中间的空地,抬起眼来,眼神清明,哪有本分醉意?
一个佩单边金耳环,满面阴戾的男人放下酒杯,对身边的大胡子用楼兰话哼笑道:“大桓国书上说特地派他们的大将军过来,说什么威名赫赫,我看不过如此!”
大胡子叹口气:“是,但你们的那个计划,我总觉得担心。万一……”
闻岱此时已经翻身上马,带着一千骑兵步出营地外,骏马甩头嘶鸣。
这甚至称不上一场战斗,因为主帅已死,军心散乱,投降的远多于拼死一搏的。这也恰合了闻岱心思,他履行承诺,将投降之人带到一旁,一一登记,发放赏赐,至于原本营中的楼兰军士,也各有赏。
楼兰距朔方尚有百里之遥,且楼兰在大漠戈壁深处,大桓军队并不熟悉。闻岱拒绝了带上众多向导、后勤、援兵的提议,只领三千人,深入大漠。
这餐宴席岂止不粗陋,简直过分盛大了。满座皆是楼兰王室高官,身后侍立的亲卫披挂整齐腰悬长刀,篝火上炙烤的羊羔滋滋往下滴着油,火光照得月色都暗淡无光,托着金盘的侍女随着舞曲上前,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门轴吱呀一声,闻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单膝跪在榻边,先盯着舒宜看了一看,才恍然对越国公夫人行了礼。
这当口也没人计较什么虚礼,舒宜要说什么,被闻岱止了回去。他眉心轻蹙,一头的灰和汗,手也是僵的,显然紧张得不行,饶是这样,还是强撑着对舒宜道:“没事,别紧张,没事。”
舒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产婆忙着跳脚:“哎呀呀,夫人,呼吸,注意呼吸节奏!”
闻岱脊背一僵,跟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情不自禁也跟着产婆的发令呼吸起来。
舒宜这会顾不上笑他,最后一次发力,而后周身都松弛下来。
产房里响起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有熹微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出空中上下的浮尘。
“好,生了生了!”产婆欢喜道。
随后,产婆忙乱地将众多下人指使得团团转:拿浴盆、倒热水、小剪子、细线、红布、红鸡蛋、干净的纱布、襁褓……
越国公夫人也匆忙起身,进入忙乱的人群中央。
闻岱没有去理会这一切,依旧跪在舒宜榻边,缓缓握住她的手。
舒宜刚握住,就摸到两道缰绳的深深勒痕,应当是星夜兼程赶路太急,又来不及换马所致:“赶了多久?”
闻岱不答,笑道:“好歹是赶上了。”
舒宜微微笑起来,要说什么,被闻岱止住了。他小心地给舒宜掖好被角,又拿过铃铛送来的一碗鸡蛋羹,一勺一勺地喂她:“你辛苦了。”
舒宜依稀听见越国公夫人在问:“丫头还是小子?”
产婆乐呵呵答了句什么,被众人的喧闹贺喜声盖住了。
舒宜便拿话来问闻岱:“你觉得丫头好还是小子好?”
闻岱拿手指理了理舒宜汗湿的鬓角,视线还是没有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