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川收回视线,重新对上他的眼睛,字字诛心:“在这里,在比利时,有人善待过她吗?有人真正关心在意她吗?”
“这里不是她的家,深城才是。”
段余深的心口像是被重锤猛击,下意识死死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仿佛那是他仅存于世的浮木。
“我不会,让你带走她。”
谢怀川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那把黑伞依旧沉稳有力地举着,将段余深怀中那一方素白护在雨幕之外。
“她走的前一晚,给我打过电话。”
谢怀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钢钉,狠狠楔入段余深摇摇欲坠的世界。
“是告别。”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虚空的某处,哪里仿佛有姜意的影子。
“她说,如果她不在了,就让我带她回家。”
“回到深城,葬在她父母身边,葬在她家乡屋后那条潺潺的小溪旁。”
段余深抱着骨灰盒的手臂猛然一僵。
他抬起眼,布满血丝的眼眶倏地红了,死死盯着谢怀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怀川看到了他眼底的崩裂,嘴角那抹嘲讽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更沉的悲痛。
“段医生,你知道这两年,她是怎么过的吗?”
“确诊那天,她没哭,自己签了字,自己安排好了所有检查。”
“第一次化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她笑着给自己剃了个光头,说正好事实新买的假发。”
“后来,癌细胞开始啃噬她的骨头。”
谢怀川的声音开始发颤:“那种痛,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她说,像有几万只蚂蚁在你骨头里钻,在你血肉里筑巢。”
“止痛药从一天一颗,到一把一把地吞,最后只能上吗啡。”
“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手臂因为淋巴回流障碍,肿得像发面馒头,连抬起来都费力。”
“乳房流血水,她不敢穿贴身的衣服,因为不了每一次摩擦,都像刀割。”
“有时,她半夜痛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灌下半瓶威士忌,睡得不省人事打给我。”
“电话接通之后,她却一声不吭,只在那头小声地哭。”
谢怀川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声音哽咽:“你知道她哭着,嘴里念的是谁的名字吗?”
“段余深。”
“她喊着你的名字!把我当成你,质问我为什么不要她了!”
◇ 第19章
段余深垂着头,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混入滚烫的泪。
这两年,他也会在无数个深夜偷偷翻看她的社交动态。
她发在布鲁塞尔大广场喂鸽子的照片,笑容明媚;分享美食图,夸赞自己最近厨艺大涨;分享黄昏照,配文“岁月静好”……
他以为她至少还过得和以前一样。
可原来那些平静美好的表象之下,是早已被癌病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和一颗痛到绝望的心。
滚烫的泪砸在骨灰盒上,洇开水渍,像一个无法愈合的烙印。
“你以为你现在抱着她的骨灰就能留住她了?”谢怀川冷声道:“你让她那么痛苦地活着,现在连她死后的安宁,都要剥夺吗?”
“段余深,你连让她解脱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段余深沉默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嘴角抖得几乎咬不住烟,打火机点了好几次,才燃起一点猩红的火光。
呛人的烟雾涌入肺里,却压不住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
一口。
又一口。
雨越下越大,烟很快被浇熄。
他索性扔了烟,只紧紧抱着手里的盒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怀川静静看了他很久,将那把黑伞塞进了段余深僵硬的手里。
“想好了,打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