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城里开了第一家西餐厅,开元咖啡厅。能去那里面吃一顿西餐、喝一杯咖啡,在当时是一件特别时髦的事。我就也学人家,不知天高地厚地带我父母去体验一次。
“我记着,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一百八十多块钱,可那个餐厅的一道牛扒,就要八十多块。我们从坐下到翻开菜单,再到离开,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里,我的心态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邶西电力这样省内头部能源国企的一名中层领导,发展建设部经理,短短几年里,我带着团队东奔西走、加班加点地干,拿下多个国家级开发项目的资金,重点工程相继落地投产,可以说为当时平京市电力行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一直认为,论能力,我在集团中是佼佼者,论贡献,那更是数一数二。但论收入,我却跟许多人差了一大截子,跟下面工程单位的那些包工头,就更比不了了。
“那些搞工程的,一个项目赚得利润,都是五位数起步,是我一年收入的十几倍、几十倍。这些连小学都没毕业,为了一个项目在我跟前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泥腿子,过得却是挥金如土、穷奢极侈的生活。开着十二缸发动机的奔驰S600,手里攥着好几万一台的大哥大,出入歌舞厅,前呼后拥、左拥右抱,美女环绕。说实在话,不羡慕不行啊。
“我到今天都还记得,那天晚上我父亲从西餐厅里出来时说,‘洪波啊,咱们庄稼人吃不惯这洋餐厅,你就带我跟你妈去吃碗面条就行了’。他这样说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但却狠狠地打了我的脸。那整晚我脸上火辣辣地热,这句话时至今日也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我这辆车后来开上大肆敛财以至于失控的快车道,或许也是因为心里的这份卑微和不甘吧。我拼了命地攀爬上来,站在的却只是一些人的起点,我的心态的确失衡了,我的人生也的确失败了。
“从大山里的穷小子,到意气风发的国企领导,到著名企业家,再到一个犯罪分子,我的发迹不能不说是励志,我的经历更可以说是充满激情、跌宕起伏,然而最终的结局却是遭人记恨、唾骂,这一切究竟是什么造成的?也许不仅仅是我个人,更是这个环境、这个社会的推波助澜吧。”
谈到这里,宋魁和张元顺对视一眼,已是无言。
景洪波被带回去前,宋魁最后对他说了一段话:“搜查你的别墅时,有一只你收藏的明代青花瓷瓶碎成了两半。起初调查组以为是民警在搜查、搬动时不慎弄坏、摔裂的,后来经过设备鉴定,才搞清楚,这只瓷瓶在素坯上就有一条裂纹,也就是说,从它烧制出来的那天,就注定迎来碎裂的结局。仅仅是这样无法察觉的一条裂痕,便使一件古董埋下了由价值不菲到一文不值的隐患,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景洪波怔了怔,或许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但他很快被狱警带出了审讯室。
宋魁没能再得到他的答案,也无从得知他能否由此获得一些醒悟了。
94 ? 第 94 章
从监所出来,宋魁的心情不知如何形容。
有释怀,但更多是复杂。
对自己苦苦追寻了十五年的真相仍然未能得到答案的怅然,对正义只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得到伸张的不甘,更是对这样一个可以说罪行累累、罪孽深重的犯罪分子,却竟然只留下这样一番轻飘飘的悔词,甚至将自己犯下的错误推脱给社会的遗憾。
现实如此吧,它总是如此地不尽人意,不遂人愿,更永远不如人们所期望地那样圆满。
回程路上,手机响起来,是纪委的沈淮明。
“沈主任,您好。”
沈淮明道:“宋局,前些天我们听说何崴恢复得还不错,能讲话了,就去了一趟医院,探望了他一下,也想顺便向他了解情况。他吧,不是非常配合我们,问什么都不肯说。你也知道,他的口供在这个案子里还是比较重要的。但是现在他这个健康状况又不允许我们采取强制措施,或是给他施加太大的压力,我只好给你打电话,寄希望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