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垂手侍立,将徐府所见,事无巨细地回禀给正在临摹字帖的皇帝司马庞。

“……徐医令诚惶诚恐,徐司业亦面色凝重。那徐家小郎君……”

赵普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真实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被徐医令从被窝里吼起来接旨时,那副模样,着实有趣。”

“头发蓬乱,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枕痕,穿着单薄中衣,活像只受了惊、羽毛都没理顺的小鹌鹑。”

“比起在御前那副战战兢兢、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样子,”

“在家里……嗯,倒显出几分少年心性,颇有些……‘动如脱兔’。”

“动如脱兔?”

司马庞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在家……倒是活泼?”

“是。” 赵普点头,

“据徐医令说,徐郎君昨夜还兴奋地念叨了一晚上花朝节要去吃城东的蟹黄包、西市的糖葫芦,今日要随徐司业去护城河游船赏春。”

赵普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长者的温和调侃。

“游船赏春……” 司马庞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他放下笔,缓缓踱步到巨大的雕花窗棂前。

窗外,御花园里春意正浓。

杏花如雪,桃花灼灼,柳丝拂水,莺声燕语。

明媚的春光透过窗格,洒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却似乎带不来丝毫暖意。

一丝微不可察的怅然,如同窗外飘过的流云,掠过司马庞深邃的眼眸。

他负手而立,明黄的背影在灿烂的春光里,竟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寥。

赵普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皇帝这瞬间的情绪变化。

他垂眸,恭敬地提醒道:

“陛下,今日是十五,按例,晚膳您该移驾皇后娘娘的立政殿了。”

这是在委婉地提醒皇帝,属于帝王的“常规”日程。

司马庞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片不属于他的、喧嚣热闹的春光里。

一丝几不可察的厌倦和冰冷,取代了方才那点微弱的怅然,重新覆盖了司马庞的眼底。

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朕知道了。”

说完,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已恢复了那副惯常的、深不可测的平静。

方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寂寥与怅然,如同从未出现过。

“更衣,去立政殿。”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即将去“共度佳节”的欢愉,只有一种履行既定程序的漠然。

“喏。” 赵普躬身应道,心中了然。

第22章 好雅兴啊!

花朝节的曲江池畔,人潮汹涌,喧嚣鼎沸。

柳丝拂水,杏花如云,

各色游船画舫点缀在碧波之上,

丝竹管弦之声混杂着商贩的吆喝、孩童的嬉笑,

织成一张巨大而喧闹的春日画卷。

徐如穿着那身御赐的湖蓝色新衣,站在熙攘的人流边缘,

感觉自己和这热闹格格不入。

衣服是好衣服,料子轻软透气,颜色也鲜亮得如同截取了一方晴空。

然而,这过于出挑的湖蓝色,让她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靶子,

吸引着四面八方或好奇、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

她努力把自己缩在哥哥徐矩挺拔的身影之后,

像只试图藏在礁石后的、惊慌失措的蓝色小虾米。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