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瞬间冻住了徐崇的话头。
徐如上前一步,目光从父亲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龙床上那个还在努力“虚弱”喘气的皇帝身上。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
“爹,陛下这脉象……‘沉而细涩’?女儿怎么瞧着……爹您的手指刚才搭上去时,指腹下的搏动……跳得挺‘活泼’的?倒像是洪脉初显,康复在即呢?”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徐崇,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
“而且,女儿今早去药房看过了。前几日的方子里,活血化瘀、吊命救急的‘三七’、‘血竭’早减了大半。”
“父亲新开的方子,主药尽是‘熟地’、‘当归’、‘党参’这些温补气血、固本培元的药材。陛下若还是‘气血瘀滞’、‘肺腑受损’,父亲用这些温补之药……岂不是火上浇油?还是说……”
徐如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透出纯粹的不解:
“爹您最近……老眼昏花,连脉象和药性都分不清了?若是如此,不如早点告老,回洛阳颐养天年?”
轰!
徐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金星乱冒!
女儿这番话,句句如刀,精准无比地把他和皇帝那点小心思捅了个对穿!
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求助般地看向龙床上的“病人”。
司马庞此刻也装不下去了。
他脸上的“痛苦”瞬间僵住,随即被一层尴尬和恼羞成怒取代。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动作利索得完全不像重伤未愈,
狠狠瞪了一眼把他卖了个底朝天的徐崇,又看向一脸“无辜”拆台的徐如,
眼神复杂,有被戳穿的窘迫,也有被这小狐狸精算计了的憋屈。
“咳咳!”司马庞重重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有点发闷:“徐爱卿……先下去吧。药方……嗯……就按之前的用。朕……朕自有分寸。”
徐崇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收拾好药箱,连礼都忘了行,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内殿,那背影狼狈得仿佛后面有恶犬追赶。
殿内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徐如没看皇帝,自顾自地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棂又推开些,让清新的空气涌入,冲淡了殿内残余的尴尬和药味。
她背对着龙床,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既然陛下龙体已无大碍,脉象平稳,药方也以温补为主,想来是不需臣女再日夜侍奉了。”
徐如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司马庞,行了一礼,
“臣女离家多日,医馆事务堆积,还请陛下恩准,允臣女今日出宫归家。”
“回家?!”司马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和……一丝慌乱。
他掀开锦被就要下床,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本能地一皱(这次是真疼),但他顾不上了。
他几步走到徐如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挡住了窗外的光,也挡住了她的去路。
“徐如!”他盯着她低垂的眼睫,胸口起伏,
“你既然早把脉象药方看得一清二楚,知道朕是装……知道朕快好了,那你也该知道朕的心意!朕为你做的,还不够明白吗?”
他越说越气,语气带着帝王少有的急切和委屈,
“你为何总是躲着朕?每次朕想靠近些,你就跟那滑不溜手的鱼儿一样!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裴肃?!怕朕好了,你就得回你的春煦堂,他就能……”
“陛下!”
徐如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和隐隐的怒气,
“臣女与裴大人,早已说得清清楚楚!臣女无意于他,从前无意,现在无意,将来更无意!陛下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他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