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墩说话条理清晰,动作一丝不苟,完全没有因为掌家的是位年轻娘子而有半分轻视或怠慢。

从徐如以“徐家女儿”身份出现在新宅并宣布掌家的那一刻起,王墩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态度恭敬而专业。

徐如接过账册,沉甸甸的。

她翻开,借着书案上明亮的烛光,一页页仔细查看。

王墩的字迹端正清晰,记录详细。

米面粮油、肉蛋菜蔬的价格与时价基本相符;

修缮添置的花费也列得明白;

人员工钱发放及时,签收手续齐全;

甚至连给舅公和张蔷临时添置被褥、给徐崇新做的两件家常葛布衫的费用都单独列了出来。

徐如看得认真,时而微微点头。

王墩的账目做得清爽明白,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尤其是厨房采买这一块,在舅公和表妹来了之后,徐如特意交代过要照顾舅公的北方口味和表妹的喜好,王墩都安排得妥帖,费用也控制在合理范围。

“嗯,很好。”徐如合上账册,抬头看向王墩,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王管家辛苦了,账目做得非常清楚。舅公和表妹初来,饮食上还要多费心些。舅公年纪大了,牙口不如从前,炖煮的菜式可以多些,烂乎点。蔷表妹喜欢瓜果,时令新鲜的,看着采买,不必过于节省,但也不可浪费。另外,”

她顿了顿,手指在账册上“人员餐食”那一栏点了点,

“父亲……近来的食量,似乎有些过盛了。明日起,他院里的点心份例减半,宵夜也免了。就跟厨房说,是舅公的医嘱,为了他的‘水谷运化’着想。”

徐如学着舅公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

王墩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立刻垂首应道:“是,如娘子。小的明白了,一定照办。”

他心知肚明,这“医嘱”九成九是如娘子自己加的,但徐医令在家中的地位……

嗯,大家都懂。

“还有,”徐如又拿起另一本册子,是关于府中仆役轮值和职责划分的,

“前院负责洒扫的李婆子年纪大了,让她专管花厅和书房这一片的清洁就好,重活累活分给年轻力壮的。后院浆洗的春杏手巧,让她兼着点我和蔷表妹房里的针线活,工钱每月加五十文。马厩的老黄头,让他孙子小栓子每天下午来帮忙喂马打扫,算半个工,也给三十文……”

她条理清晰地调整着一些细节,既考虑到人情,也兼顾了效率和公平。

王墩一一记下,心中对这位年轻主母的细致和手腕又多了几分佩服。

书房外,廊檐下。

徐矩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袍子,负手而立,静静地听着书房内传来的声音。

他听到妹妹清晰平稳地询问账目,听到她条理分明地调整用度,尤其听到她一本正经地拿舅公当“令箭”去限制父亲的饮食时,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那笑意中,有欣慰,也有深深的感慨。

曾几何时,他的妹妹还是太医署里那个需要女扮男装、战战兢兢、被父亲严厉管束、被卷入宫廷漩涡而茫然无措的小学徒。

如今,她却能端坐在这偌大府邸的书房里,条理清晰地处理家事,恩威并施地安排仆役,甚至能“挟舅公以令父亲”了。

这份沉稳、这份主见、这份在风波后努力经营新生活的坚韧,都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既感到无比的欣慰,

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是心疼她曾经的磨难,也是感慨这磨难催生的成长。

王墩领命退出书房,看到廊下的徐矩,连忙躬身行礼:“大郎君。”

徐矩点点头,示意他自去忙。

等王墩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徐矩才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徐如刚把调整好的职责册子合上,抬头看到徐矩,展颜一笑:“哥哥还没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