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精光一闪,捋着胡子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仔细端详那匾额上的字,啧啧两声:“好字!好木头!这金丝楠,搁在洛阳,够换半条街的铺面了!”

“舅……舅父!慎言!”徐崇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去拉张丰的袖子,又对着赵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赵……赵总管您辛苦!快请里面喝茶!”

他恨不得把张丰的嘴捂上。

赵普摆摆手,脸上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谦和笑容:“徐医令客气了,咱家还得回去复命。挂匾的事,就有劳您和这位老丈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徐崇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管好你舅父的嘴。

徐崇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您放心!保证挂得端端正正,稳如泰山!”

张丰对徐崇的紧张嗤之以鼻,却也没再多说,只是指挥道:“崇小子,别光杵着!去搬梯子!蔷丫头,拿绳子来!如丫头,扶着点!”

他俨然成了现场总指挥。

趁着徐崇手忙脚乱去找梯子,张蔷跑去找绳子,徐如上前一步,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精心缝制的药囊。

药囊用的是素雅的月白色锦缎,绣着几株疏朗的兰草,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宁神的药香。

她将药囊双手递给赵普,低声道:“赵总管,这个……请您转呈陛下。里面是安神定惊的方子,添了些……陛下惯用的香草。”

她没有说更多,但眼神传递了一切。

这是他们之间无需言明的默契,是她能给予的、最恰当的回应。

赵普双手接过药囊,指尖在那精致的绣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暖意。

他郑重地将药囊收入怀中,对着徐如微微躬身:“徐娘子有心了,咱家定当带到。”

他看了一眼医馆内正吆喝着指挥徐崇爬梯子的张丰,和小心翼翼扶着梯子的徐如张蔷,低声道:“徐娘子保重,咱家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巷口的马车。

两个便服内侍如同影子般无声跟上。

青篷马车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医馆门口,只剩下那块沉重的“杏林春暖”匾额,和忙碌着挂匾的祖孙三代。

徐崇战战兢兢地爬在梯子上,一边调整匾额的位置,一边忍不住小声问下面的张丰:

“舅父……您说……这匾额上……会不会有……那个……印记?”

他做了个玉玺的形状,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张丰仰头看着匾额,没好气地回他:“有印记能让你看见?笨!赶紧挂正了!左边高了半指!你是想让人说徐家挂匾都挂歪,还是想让送匾的人觉得咱们不上心?”

他故意把“送匾的人”几个字咬得重了些。

徐崇吓得一哆嗦,赶紧调整:“是是是!这就正!这就正!”

他全神贯注,连腰疼都忘了。

赵普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闭目养神。怀中那枚月白药囊散发着清幽的兰草与药香,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

陛下见到这个,应该能稍解忧思吧?

他正想着,马车外传来车夫一声低低的呵斥和勒马的声音。

“怎么回事?”赵普掀开车帘一角。

“总管,前面巷口好像有人喝醉了,差点撞上。”车夫恭敬地回答。

赵普顺着车夫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昏暗的巷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那人身形挺拔,穿着便服,但帽子微斜,衣襟松散,手里还拎着一个快见底的酒壶,正是裴肃!

此刻的裴肃,全无平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模样。

他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嘴里似乎还喃喃念叨着什么,失魂落魄地沿着墙根走着,对近在咫尺的马车毫无所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人。

赵普眉头微皱。

裴肃这副模样,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