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金鳞锦鲤,虽美,困于方寸之池,纵有金鳞,亦难化龙。澄心堂纸,虽好,书写的终是府宅琐事,难绘天地辽阔。紫檀算珠,再精,拨动的不过是银钱进出,算不清人心叵测。”
她顿了顿,看着皇帝眼中翻涌的情绪,继续道:
“陛下......天恩浩荡,赐徐府华宅,赐徐如......这些掌家之器。徐如惶恐,亦知此乃陛下抬爱。然......”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坚定,
“徐如此生所愿,不过悬壶济世,行医救人。如那野地里的蒲公英,随风而起,落地生根,虽微贱,却也自在。皇宫......那九重宫阙,于徐如而言,非是归处,而是......金丝鸟笼。”
她终于说出来了!
将深植心底的恐惧和不愿,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摊开在皇帝面前!
说完这番话,她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却依旧倔强地挺直着背脊,等待着帝王的雷霆之怒。
亭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和池塘里锦鲤偶尔摆尾的轻响。
司马庞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他握着白玉镇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幽深的眸子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翻涌着震惊、愠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
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刺痛。
他预想过徐如的抗拒,预想过她的恐惧,甚至预想过她的哭泣哀求。
但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面前一直显得怯懦、顺从甚至有点蠢笨的小女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如此清醒,如此犀利,如此......胆大包天!
将他的心意比作囚笼!
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贬得一文不值!
他死死地盯着徐如,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那个只会亮亮小爪子的小兔子不见了,
眼前这个敢于直视他、清晰表达“不愿入笼”的女子,像一道刺眼的光,灼烧着他的掌控欲,也......
奇异地点燃了他心中更强烈的征服火焰。
“金丝鸟笼......”
司马庞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徐如,你可知......你拒绝的是什么?”
徐如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她迎视着皇帝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徐如知道。徐如......不敢高攀。只愿陛下......成全徐如微末之愿。”
她再次深深福了下去,姿态卑微,心意却如磐石。
司马庞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又脆弱的女子,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强取?以他的权势,易如反掌。
可眼前这个看透了“牢笼”、敢于直言的徐如,若强行折断她的翅膀关进去,得到的恐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甚至......一个充满恨意的敌人。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可让他放手?一个帝王,看中的人,岂能让她像蒲公英一样飘走?
成为臣女?那更是天大的笑话!他司马庞丢不起这个人!
巨大的矛盾感和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让这位深谙权术的帝王,第一次觉得头大如斗。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手中的白玉蟠螭镇纸被他无意识地攥紧,几乎要嵌进掌心。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徐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赵普带来的那套紫檀木镶象牙的算盘、澄心堂宣纸、紫毫玉管笔......如同烫手山芋般摆在书案上。
徐崇哪里敢细看?
他满脑子都是女儿被皇帝拉走的身影!
那皇帝的眼神!
那拉手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