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嘴上说着恭喜,脚步却稳稳地停在门槛内,丝毫没有入座的意思。

“赵......赵总管!”徐崇几乎是扑过去的,声音带着哭腔,膝盖一软就想往下跪,被旁边的徐矩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胳膊肘,硬生生架住了。

徐矩自己则躬身行礼,声音沉稳:“不知赵总管深夜驾临,有何吩咐?”

赵普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徐矩身上,脸上笑容不变:

“陛下口谕,宣国子监司业徐矩,即刻入宫议事。事情紧急,徐司业这就随咱家走吧。”

赵普顿了顿,目光极其自然地转向一旁同样躬身行礼的裴肃和谢则,

仿佛才看到他们似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省事”和“体恤”,

“咦?裴寺卿,谢都尉?你们二位也在?那可真是巧了。”

“陛下正有几件紧要事,一件关乎太常寺祭祀筹备,一件涉及禁军西市布防,也需二位入宫面陈。”

“既然都在徐府,也省得咱家再跑两处府邸传话了,就一并随徐司业入宫吧。”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巧合?

省事?

体恤臣子少跑腿?

每一个字都冠冕堂皇,挑不出半点毛病。

然而,那“正巧赶上温锅宴”、“都在呢”、“省得再跑两处”的用词,

配上赵普那张万年不变的恭敬笑脸,

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底发寒的精准和刻意。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早已将徐家新宅笼罩,

连谁在吃饭、谁坐在哪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裴肃的背脊几不可查地挺直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他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恭谨应道:“臣裴肃,遵旨。”

声音清朗平稳,听不出波澜。

谢则则有些懵,咽下嘴里的肉,也赶紧抱拳:“末将谢则,遵旨!”

语气带着军人的干脆,但也透着一丝疑惑

西市布防?

不是刚汇报过进展吗?

这么快又有新情况?

徐矩心中雪亮。什么紧急议事?

分明是陛下知道了裴肃和谢则都“捷足先登”跑到了他赐的宅子里“温锅”,坐不住了!

这哪里是宣召议事,这是直接派大内总管来“抓人”清场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恭敬道:“臣徐矩遵旨。容臣更衣......”

“不必更衣了,徐司业,事急从权。”

赵普微笑着打断,目光扫过徐矩身上并无不妥的常服,

“陛下还在等着呢。裴寺卿,谢都尉,也请吧。”

赵普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恭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徐如看着眼前这一幕,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终于......

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站起身回自己院子的冲动。

然而,就在这紧绷的气氛即将随着三位“被传召者”离席而松动的瞬间

“等......等等!”

一声带着浓重酒气、舌头明显打结的吼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只见徐崇不知何时,已经摇摇晃晃地挣脱了徐矩的搀扶,

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只剩下小半瓶的、看起来颇为粗糙的土陶酒瓶。

徐崇满脸通红,眼神涣散,

显然是刚才心慌意乱之下,把那当水喝的黄酒后劲上来了。

徐崇踉踉跄跄地冲到赵普面前,差点一头撞进赵普怀里。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赵普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身体却纹丝不动,依旧挂着那副恭敬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