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根本没看进去的书,努力挤出一点笑容,看向徐矩,

“矩儿,今日寒食节,虽说禁火食冷,但外头……天光尚好?要不……你带上你‘弟弟’,出去……透透气?西市那边,听说新开了家胡人铺子,卖些稀罕玩意儿……”

徐崇这话说得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讨好和试探。

他多希望儿女能出去走走,哪怕只是暂时逃离这令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徐矩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又看向徐如。

徐如像是被惊醒般,茫然地抬起头,

对上哥哥的目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声音低低的,没什么精神:

“爹,我……我就在家挺好。这《脉经》上好多地方,还想再琢磨琢磨。”

徐如说完,又低下头,手指却悄悄攥紧了书页边缘。

出去?

万一……

万一碰到宫里的人呢?

万一皇帝又派人来“传旨”呢?

她现在只想缩在这个小小的家里,哪里也不去。

徐矩看着妹妹强打精神却又掩不住惊惶的样子,心中了然。

他放下朱笔,叹了口气:“罢了,父亲。外头人多眼杂,在家……清静。”

徐矩拿起公文,却又烦躁地丢开,

“这岁考章程,年年都是这般陈词滥调!增设明算科?谈何容易!国子监那帮老学究,怕是要掀了房顶!”

徐崇见提议被驳回,失望地“哦”了一声,又蔫了回去。

他拿起书,刚想再装模作样地看,肚子却“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徐如和徐矩同时看向父亲。

徐崇老脸一红,尴尬地揉了揉肚子。

徐矩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走到墙角一个食盒旁:“寒食节,冷食备着。”

他打开食盒,端出几碟子提前备好的糕点

有撒了芝麻的胡麻饼,有包着豆沙馅的寒具,还有几块颜色素净的米糕。

这是徐崇这个当爹又当娘的,前两日忍着臀伤,亲自下厨捣鼓出来的“成果”。

徐矩将糕点分放在三人面前的小几上。

徐崇立刻拿起一块胡麻饼,

像是要掩饰尴尬,狠狠咬了一口,结果被饼子里的芝麻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这……这胡麻放多了……”

徐如看着父亲狼狈的样子,又看看面前卖相实在算不上精美的糕点,一直紧绷的心弦莫名地松了一点点。

她拿起一块小巧的寒具,轻轻掰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豆沙馅,小口咬了一点。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微涩的油味。

可能爹油温没控制好,又有些糊了。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

徐矩也拿起一块米糕,咬了一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有点硬,还有点夹生。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咀嚼着。

三人围着小几,沉默地吃着这顿滋味复杂的寒食节冷餐。

书卷和公文被暂时遗忘在一旁。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味道、炭火味,还有一股化不开的沉闷。

徐如小口小口地吃着寒具,

目光缓缓扫过父亲愁眉苦脸、揉着臀伤的样子,

又扫过哥哥对着那本没滋没味的公文,却眉头紧锁的侧脸。

御书房里皇帝的威压、父亲绝望的哭嚎、那纸宣告慧觉大师圆寂的度牒……

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

徐如突然觉得嘴里甜腻的豆沙,泛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原来,父兄每日上值,面对的不只是案牍劳神,更是……

君心难测,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