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在御案旁阴影里的赵普,眼观鼻,鼻观心,将皇帝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

老狐狸般的脸上,神色纹丝不动,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陛下这哪是嫌茶凉?

分明是嫌某人没按时来报到,心里头窝着火,又不好明说。

“赵普。” 司马庞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奴在。” 赵普立刻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这份春耕奏疏……” 司马庞的手指点了点案上那份无辜的奏疏,语气陡然转厉,

“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屯田之策如此粗疏,赋税减免条款含糊不清!给朕查查,是哪个蠢材递上来的?让他滚去户部重新厘算,算不清楚,今年的俸禄就别领了!”

司马庞猛地将奏疏拂到案角,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赵普眼皮都没抬一下,躬身应道:“是,陛下息怒,奴这就去查办。”

赵普太清楚了,这奏疏昨日陛下还批了个“尚可,着户部复核”,今日就成了“狗屁不通”。

这火气,烧的可不是户部。

而是那个没心没肺、敢把“御前回禀”抛诸脑后的小东西。

赵普领了旨,却并未立刻退下。

他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陛下,可是龙体欠安?奴看您今日气色……似有些浮躁?要不,传太医令徐崇来请个平安脉?”

这话问得刁钻。既给了皇帝一个发作的由头,又精准地点到了那个关键人物徐崇。

徐崇来了,他那个“宝贝儿子”徐如,还远吗?

司马庞闻言,凌厉的目光倏地扫向赵普。

赵普垂着眼,姿态恭谨无比,仿佛刚才那句只是最寻常的关心。

司马庞盯着他看了足足三息,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把人刺穿。

赵普纹丝不动,后背却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

终于,司马庞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龙椅里,手指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算是默认了赵普的“诊断”。

赵普心头一松,立刻道:“奴这就打发人去太医署瞧瞧徐医令是否得空。”

他特意加重了“徐医令”几个字,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赵普并未直接吩咐人去“传召”,而是招手唤来一个伶俐的小内侍,低声嘱咐了几句。

小内侍连连点头,一溜小跑朝着太医署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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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署的药味永远浓烈而复杂,混杂着各种草药的辛、苦、香、涩。

一间堆满了药材和器具的配药房里,

徐如正埋着头,跟父亲徐崇学习如何精确称量那些价值不菲的珍稀药材。

徐崇臀部的伤处,还未完全好利索,只能侧着身子,坐在一张特制的软垫圈椅上指挥。

他脸色严肃,目光紧盯着徐如的每一个动作。

“左手持秤,右手执镊!手腕要稳!眼神要准!”

徐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龙涎冰片’,一钱便值千金!多一分则药性过燥,少一分则效力不足!你以为还是在家捣鼓甘草陈皮呢?”

徐崇指着徐如手中那杆精巧的小秤,秤盘里是几片薄如蝉翼、散发着奇异冷香的白色结晶。

徐如紧张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她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骨镊夹起一片冰片,屏住呼吸,轻轻放在秤盘上。

小小的秤杆极其敏感地晃动起来。

“高了高了!手抖什么!” 徐崇立刻出声,眉头拧成了疙瘩,“沉心!静气!你是医佐,不是街边抓药的学徒!”

徐如赶紧稳住手腕,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配药房虚掩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徐医令可在?小的奉旨,来取前日备下的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