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夜被搅动,像一锅粘稠的粥煮得沸腾四溢,屋里那盏油灯早已燃尽,但月光仍能模糊照出那双紧紧纠缠、摇晃荡漾的影子。半晌,一只手挣扎着摸向窗边,试图将那紧得不能再紧的窗子再拉紧些,可奇怪的声音仍断断续续透出,无论如何压抑也没用,起先还夹杂着些许对抗的声响,最后都归为节奏韵律相同的一曲。
暮春的夜比盛夏时节还要燥热,就连路过的小虫都要忍不住闭一闭眼睛、捂一捂耳朵,否则便会变了颜色、软了腿脚。
可偏有人目盲耳闭,非要在此时插上一脚。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力度大得似乎能将那破烂柴门整个掀飞了去,等了片刻无人应,便又继续敲起来,声音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急。
终于,柴门呼啦一下被拉开,门外的男子见状连忙抱拳行礼、压低嗓音道。
“敢问这里便是秦掌柜的果然居吗?”
柴门后的少年生得秀美、眉眼含情,只是那张本该挂着迎客笑容的脸,此刻犹如盖了一层寒霜,半晌才冷冷开口道。
“我家掌柜眼下身体不适、起不来身了,阁下改日再来吧。”
甄红雨一脸错愕。他千里迢迢奔赴九皋,又在城中徘徊了一整日,好不容易得到指引找到这鸟不生蛋、虫不拉屎的鬼地方,竟连正主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了,这果然居的秦掌柜是比那庙里的神仙还难见啊。
眼见柴门就要关上,他心一横、仗着臂长就要挤进门中,不料却被拿住了手腕关节。他未来得及多想,只当自己身中奇毒,所以才快不过一个村野少年,眼瞧着便要被扔出门去,只急得大喊。
“秦掌柜救命!白鬼伞七日前给我下了天机断,如今已毒发三次,再有一次便是神仙难救了。若秦掌柜肯施援手,在下愿做牛做马报答,自此退隐江湖、在药堂做一辈子帮工也是愿意的……”
白鬼伞的名声谁人不知?放眼整个江湖,也就只有这破烂柴门中的人能救他狗命,他若错过这一回,恐怕只能去阎王面前求情了。他急得脸色发绿,又或者是急得快要毒发,可他面前那少年的脸色竟比他的还要难看,简直黑得能滴出墨来,似乎他再多说一个字,便要蘸着那墨写出一个“死”字。
“让他进来吧。”
终于,院内响起一道女子声音,听起来确实有些疲惫。
甄红雨眼中瞬间燃起希望,果然居柴门外的那盏破灯笼也跟着亮起来了。不知不觉中,丁翁村中又多了些来去匆匆的影子,他们不走那泥泞小道,也不屑于借着月光照亮,就飞天遁地、踏着夜色出现在这村子里,只是不管多么张牙舞爪地找上门来,最后都得弯一弯腰、老老实实钻进那破烂柴门中,任那柴门后的村姑“搓圆捏扁”。
夜还很长,等着救命的江湖客还有很多,果然居二掌柜的怨气还能更重些。
如今的江湖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闻:在那龙枢九皋城外一处偏僻村庄中,有个名唤果然居的神奇地方,白日里大掌柜与那些凡夫俗子们周旋,夜色降临后那杀手出身的二掌柜便会接班上任,果然居那块破烂招牌就在夜色与江湖水中洗得发亮。
可都传闻说那二掌柜是从天下第一庄里出来的,这些年借着这小小药堂还接济了不少流落江湖的同门,按理说来应当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好人,怎么今日见了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呢?
少年沉默地劈着柴,炉膛中的火焰将那张好看的脸映出了几分铁血味道,浑身上下都是肃杀之气。
若只是寻常刀伤剑伤,他一人便可全部处理了,只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来人身上至少有三四种奇毒,随便拎一样出来都令人束手无策,这般残忍手段也只有白鬼伞做得出。
秦九叶裹着毛毯哈欠连天,好不容易稳住了那中毒的甄红雨,披着夜色、寻着灯笼光亮赶来的江湖客又七七八八占满了院子。
今夜又是男客多、女客少,原本就不大的药堂显得格外拥挤,眼下那问诊的年轻男子人高马大,几乎要坐到掌柜的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