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觉得老四虚伪,老四觉得老五脑子有坑。

后来,老大还是没退,在一次帮派斗争中让人捅了几刀,他赶到时已经晚了,老大的手垂到病床下,心电图拉成一条直线,病床前三个男人,唯独缺了他,唯独他没有见上大哥的最后一面,老五当时双腿一软就跪下了,双眼通红,抖着嘴没说出话。

他恨老四,恨的牙根痒痒,他总是想,如果当时没有老四为了私心和贪念出来反驳,老大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还悠然自得的拍他的脑袋骂他没出息,老四无数次跟他解释老大选择坚持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是因为怕退了以后不成器的老五连饭都没得吃。但老五不信,直到老二亲口和他说,老大临终的遗言,是你们兄弟三个都能照顾好自己,唯有老五,像个孩子,我这几年打拼的成就你们看着分了,哪怕将来有天兄弟反目,也多照顾他点,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别欺负他。

五爷双眼含泪,抽出两张纸巾擦擦眼,皮笑肉不笑:“我有很多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一闭眼就是大哥,就是从前,就是做梦,梦的也是他给我煮的那碗白面条,明明自己都天天吃不饱,还问我够不够,那米缸见底了,他把最后一碗米盛给我,我跟他一起下河,他水性好,一见我往那深处游,就急头白脸的骂骂咧咧,把我拽上来扇两耳光。我一度不敢回家,我一回家就难受,他下葬那天下着小雨,我看不清他墓碑上的遗照。”

“我怎么不恨他?”他看向我,眼神像一头受伤的老虎,逼着自己舔舐伤口:“他们现在吃香喝辣,每天沉醉在温柔乡,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谁,他们是谁?嗯?没有大哥,他们哪儿来的今天?我们刚出大山,没找到工作,租出租房时,吃的喝的用的全他妈是大哥他爸的陪葬钱!但是大哥一句抱怨都没说过。他这辈子没成家,帮过的人也不少,但是好像除了我,就没人记得他了。”

我张张嘴,没说出话,也没忍住抽根烟。

房间一时安静,沉寂许久后五爷才收拾好心绪,再次开口:“小段,虽然前两次的交道不太愉快,但我直觉你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让你站队,本身我们年龄也都大了,再喊打喊杀也不可能了,无非是想多挣点钱,度过下半生就得了,但你还年轻,二爷跟我说了,你走上这条路也是逼不得已,趁现在还不晚,及时退出吧。”

虽然这些人都会演戏,嘴里的话也半真半假,但在这一刻,我依旧单纯幼稚地认为,五爷对大哥的感情不似作假,他也是唯一一个劝我及时回头的人,我突然想起蒋义天说,老五这人心不坏,就是蠢,容易被人煽动,但是真的吗?我说:“大哥的墓在哪儿?”

他略微警惕地看着我,我给他倒了茶。思索片刻,他还是告诉我地址,交代着大哥喜欢喝二锅头。我离开后驱车前往,是一处偏僻的墓园,找了许久才找到。前面已经摆放几十瓶二锅头,我将酒放在另一侧,看向遗照上的人,二十岁左右,挺帅一小伙子,笑的肆意阳光,还有一双深沉的眼。

我看了他很长时间。

回去的路上我和五爷通电话。虽然他说下辈子喊打喊杀不可能了,但他提起往事时那股怨气和仇恨遮都遮不住,他不是觉得不可能了,他是觉得这辈子活够了,大哥的遗嘱也遵循够了,他们兄弟到这步,已经没什么好维持表面友好的了,既然要撕破脸,那就谁撕都一样。

我把蒋总要求我做的事和我的计划以及困难和他说了,他说:“这些话你应该跟老二说,他比我有脑子。”

我笑笑:“但是大哥应该不希望你输,如果他在世,我想他也会让我选择你。他的这张遗照,是你拍的吧。”

他声音都拔高了:“你怎么知道?”

沉默片刻他又说:“是他第一次穿西装,我拍的。”

我说:“你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前尘往事?”

实际上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憋在他心里太长时间了,他忍不住了,他想孤注一掷了,他想给自己违背大哥的遗言找一个理由:你看,是他们先欺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