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宝生笑了笑,“再厉害还能比过福建那位船工首?人家可是除三品官袍,加了工部侍郎衔的。”
“说不准。”杨育宽目光微黯,脸上浮出一丝忧虑,“她离开市舶司,迄今已在崇安待了整整七年,我们贸然相请,她恐不会轻易跟我们走。”
胡宝生轻嗤一声,“她不走,我们又何必请?听闻她曾任市舶司掌事,漕台既不用市舶司的人,那她算不算市舶司的人?”
杨育宽指尖一颤,他原以为漕台只是看重此人技艺,经此一提,忽觉其中另有深意。
此人七年前曾在泉州市舶司任职,七年前……正是最乱的时候。
她骤然离开,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舱外风雨骤急,涛声如雷。
杨育宽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见到人,“闲话少说,崇安县衙可曾打点?”
“知会了兵备道的人,只要她还在崇安地界上,总能给逮着。”胡宝生话音刚落,舱外卷起一阵冷风,伴着雨雾飘进来。
杨育宽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瞥了胡宝生一眼,放下茶盏,忐忑地走向舱门。
舱外,两名士卒正冒雨奔来,见了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拱手作揖。
“何事?”
士卒抬起头,面脸雨水,“后头有船跟着。”
杨育宽愣了一下,顾不得打伞,径直走出船舱。
雨淅淅沥沥地下,敲打着船上灯笼。
走上甲板时,湿漉漉的雾气扑面而来,只见后方浓雾中隐约有灯火明灭,恍惚有黑黢黢的人影。
移船相近,雾中现出一杆藩台衙门的旌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杨育宽又是一愣。
正值深夜,藩台衙门的船怎么还在江上走着?
未及深想,船上的参将发了话,“这阵子倭寇闹得厉害,凡是过江的民船都要一一搜查,还望多担待。”
杨育宽眉头紧锁,“敢问,是只查这一道,还是之后仍有关口?”
参将答道:“这条支流与东海相通,算在海防之内。”
这就是把守森严、关口众多的意思了。
杨育宽暗道不好,忙揖了一礼,正色道:“在下工部郎中杨育宽,船上俱是公差,是往崇安县公干,还望诸位通融。”
参将眯起眼睛:“可有勘合?”
杨育宽缓缓直起腰,抱拳行礼,“没有。”
参将脸色骤沉,“没有就候着。”
……
雨落在武夷山间,山雾渐浓,远处传来几声鹧鸪啼,格外清寂。
已是夜半,湿滑的山路上,黄葭正背着鱼篓回家。
走过一条石子路,推开半掩的柴扉,小院里几株山茶正被雨水打得低垂。
她在廊下卸下鱼篓,把蓑衣挂在廊柱上,眼见着雨水流淌下来。
做完这些事,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赶去灶房做饭,而是转身走进了里屋。
昏暗的屋内,只摆了床铺和一方桌案,案上摆着大大小小的木雕,刻刀躺在一边。桌下放了一只樟木箱,经年过去,箱面积了一层薄灰。
她打开箱子,从里头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又往外走去。
二门后的库房隐在竹林深处,很早就上了锁,黄葭虽一直住在这儿,却许久没有来过。
她将钥匙伸进锁孔,转动门栓,只听得一声低沉的呻吟。
推开门,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着桐油与老木陈香。
跨过门槛,她点起了四面的灯盏。
昏黄的光在黑暗中缓缓铺开,先照亮了半墙斑驳的水痕,继而掠过堆积的渔网、锯子、刀斧最后落在库房中央那架船上。
船身如巨兽蛰伏,樟木打造的龙骨上,风雨侵蚀的纹路宛如刀刻,这是当年祖父留下来的渔船,废置许久,左侧船舷上狰狞的裂痕还贯穿船板,修补的铜钉也锈蚀了,在灯下泛着暗红。
“应该……还能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