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葭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

刚入棚檐下?,抖落蓑衣上的水,一个沉稳的声音便已传来:

“黄主事,行色匆匆啊。”

黄葭抬眼。

茶棚角落里,一身官袍的江朝宗正坐在粗木桌旁,脸上没什么表情,雨雾朦胧,衬得他的眼神难以捉摸。

黄葭只略略躬身:“江中丞。”

话音落下?,身后的程琦已上前?半步,身躯侧倾,恰好隔在两人之间。

江朝宗的目光在程琦身上掠过,又落回黄葭紧抿的唇上:“雨势甚急,黄主事不妨坐下?喝碗热茶,驱驱寒气,本官正有些事想与你聊聊。”

黄葭一怔,她满脑子都是榫卯和签文,只想尽快赶回船厂。

她微微蹙眉,“谢中丞美意。只是船厂尚有急务未决,下?官需即刻返程,中丞若有吩咐,容下?官改日到衙署听训。”

说完,转身欲走。

“是关于钥匙的,” 江朝宗的声音不高,“有些话,今日需得与你说个明白。”

黄葭微微一愣,有些犹豫。

一旁程琦锐利的目光已经投向她,带着劝阻、震慑,或是……威胁。

黄葭心头一阵烦恶,涌起一股无名火。

沉默一瞬,她抬手解开了蓑衣领口的系带,走到那张木桌前?,坐了下?来。

棚外雨声轰鸣,程琦兀自?站立,盯着两人。

江朝宗视而不见,只看?向黄葭,“当日给你看?的盘龙锁,锁的就是白银箱子,那三把钥匙,至关重要。白银寻回之日,就是钥匙启用之时。东西,必须在那之前?造好,朝廷等着。”

黄葭一怔,心头那点被强压下?的火气又隐隐窜起。

钥匙竟关联着白银,远比她想得紧要。

但?想龙山寺上的那些官兵,又忍不住道,“福建有那么多山,中丞不会是想靠挖山,把银子挖出来吧?”

“你当我是傻子么?”他白了她一眼,“当年江忠茂在任,大修过开元寺、承天寺、龙山寺三座庙宇,若要藏匿大批白银,大抵就在这?三处。”

黄葭眸光微动?,开元寺、承天寺、龙山寺……

当年奉命大修这?些山寺的督工就是王伯。

朝廷若早断定?白银在山寺里,那么王伯的起复、入狱,就是打?一开始注定?,他的嫌疑也从此而来,难以洗清。

这?么一想,心头许多疑惑释然?,“可是龙山寺、开元寺、承天寺,统共占地几百亩,就这?样挖,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

江朝宗脸色一僵,目光微垂,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才道:“你想这?些,倒不如想想那位陆部堂。”

“他把你从大狱里捞出来,是公然?打?袁克良的脸,”他嘴角扯出一点冷意,“袁克良早就断了他的木料运路,再?过几日,造船的事就完了。”

断料、完了?

有这?样的事……

黄葭一怔,可船厂木料,分明还?在运来,她昨日还?去清点过,难不成是鬼运来的么?

她侧过脸,看?向江朝宗,见他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姿态平静而散漫,不像是说谎,但?他也许知道得不多。

黄葭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雨从茶棚的破洞钻来,一滴冰凉砸在她手背上。

下?意识抬头,只见头顶角落一张残破蛛网悬着,豆大的雨珠撞在网上,顺着纤细的蛛丝滑向四面八方,最?终落下?。

奇异的是,那网被扯得变形摇晃,却?始终未破。

她盯着蛛网,眸光忽闪,心头连日盘桓不去的难题豁然?开朗应力。

雨水冲击之力,不正像巨浪拍船?

蛛丝将冲击分散传递,故而不破,而若仿了这?个形态,用在榫卯交接处,分散受力……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她面上却?无甚波澜,只从怀中抽出一方素白汗巾,腰间取下?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