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葭止步于廊下?,没法立刻进去。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看?着最?后几位虔诚的香客捧着签文,蹒跚离去,她才跨过门槛。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檀香。

她缓步走去,目光扫过殿门内侧,一个蒲团被挪开,露出下?面一小截暗黄色的竹签。

她俯身拾起,签身微凉,刻着细小的编号。

此时,殿内正收拾供桌的小沙弥发现了她,看?见她手中的签,不由诧异。

方丈的签千金难求,明明都散走了,今日居然?漏了一支。

须发皆白、身着金红袈裟的方丈法正也转过身来,目光掠过黄葭的脸,又落在她手中的签上。

“黄施主,”法正笑了笑,“此签落地,又被你拾起,可见是缘法牵引。”

黄葭一怔,看?了一眼竹签,躬身行礼。

“令祖黄老先生,当年常在此处与我论道品茗,恍如昨日,”法正的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柄鲁班尺上,此物件也曾在这?佛前?开光,“既是故人之后,今日又拾得此签,老衲便破例一回,为你开解,也不负昔年深交。”

提及祖父,便像投了一枚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层层波澜。

黄葭并非笃信鬼神之人,但?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眼下?又遇上船厂的困局,她也不可避免地生了与神佛陈情的心思。

沉默片刻,便将竹签递了过去。

山风忽起,穿过林隙,带来一丝凉意。

小?沙弥寻来了签子对应的签文,摊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

黄葭低头看?去,不由念出声,“蘩霜匪降,蔹蔓于堂。三战三胜,其国乃亡。”

签文晦涩,字字如冰锥,刺入眼中,带着一股不祥的寒意。

法正禅师盘坐蒲团,阖上眼,宛如古松,那份沉静,反让周遭的空气更为凝重。

黄葭盯着那前?八个字,眉头微蹙,已经在思索,“‘蘩霜匪降’的蘩是白蒿,《采蘩》里祭神用的。至于匪降,《雨无正》说‘降丧饥馑’,是灾祸,《左传》中也有“陨霜不杀草”,乃灾异之兆,那么合在一起……”

她顿了顿,谨慎地开口:“蘩霜不是天降的寒霜,而是异象?”

法正微微颔首,眼含嘉许:“不错。非自?然?之象,乃人事之兆。”

得到肯定?,黄葭微微颔首,思路更清晰:“那就是说,有非常之人、非常之事临身?”

“善哉。此即贵人现世之兆,其人或位尊,或行奇,如彗星袭月,引动?波澜。”

法正的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

黄葭点点头,引动?波澜,能是什么波澜?

目光移到下?句“蔹蔓于堂”。

“蔹,是白蔹,”她努力回忆,“《礼记》月令里提过,蔹是有毒的蔓草。而这?个‘堂’字……登堂入室,可引申为尊贵之地,蔹蔓于堂,就是毒草爬进了厅堂?”

她心下?一凛,豁然?抬头,“与前?一句对应,贵人引路,登堂入室,而高位之上,有毒藤缠绕。”

法正眼中赞赏更浓:“福祸相依,登高履危。”

解完前?八字,黄葭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被后八字攫住心神。

“三战三胜,其国乃亡……”她反复咀嚼,心头隐隐不安。

“这?三战三胜,分明是赫赫战功,怎么反倒亡国了?这?个‘国’又是什么?”

她望向法正,眼中是真切的迷茫,“后八个字,字面意思我都懂,可合在一起,就看?不明白了。”

法正禅师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签文上,那后八字墨迹深沉,仿佛带着金戈之声。

“此签玄机,确如雾锁寒江,”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老衲试为施主剖之。”

说着,他枯瘦的手指移向签文:“‘三战三胜’,说的是《左传》僖公二十七年,楚国大将子玉治军严苛,鞭七人,贯三人耳,一时军威赫赫,国人皆贺其能,以为必胜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