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膳时分,天已经大?黑。
黄葭过了守卫士卒的关口,来到米仓门前。
如今市舶司驻兵不少,但米仓与?监牢只有两道铁栏之隔。
她虽不能动?手,却?未必不能进去看看。
栏杆旁,几个?狱卒将木桶里的稀粥搅得哗啦作响那粥清得能照见?人脸,漂着几片烂菜叶,像是刷锅水。
“这鬼天气,牢里怕是要闷出人命。”一个?狱卒扯开汗湿的领口,脖颈上是密匝匝的痱子?,“前日刚死了个?琉球贩子?,浑身烂得没块好皮你闻闻,这味儿还沾在老子?衣裳上!”
另一人啐道:“知足吧,好歹咱们能出来透口气。里头粪桶都溢了三日,蛆虫顺着墙根爬,眼不见?心为静……”
话音未落,粥桶里浮起只被?热气熏晕的蟑螂,狱卒面不改色地舀出来甩在地上。
黄葭忽然开口:“今日我替你们送一趟。”
两个?狱卒愣住。
“这、这怎么好意思……”
“你们不说出去就是了。”她拎起粥桶,一阵腐馊气钻进鼻腔,胃里忽地一阵翻涌。
这里头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不说,决不说。”狱卒千恩万谢地递来汗巾,又怕她反悔,急急上前引路。
推开包铁木门,一股湿热浊气扑面而来,混着血腥、霉斑与?腥臊,令人作呕。
狱卒提着油灯,在前引路。
黄葭已经换上一身狱卒的衣衫,转过脸去,昏黄的光晕里,只见?铁栅栏后,缓缓浮出了一张张枯槁的脸,无一不是蓬头垢面、双目浑浊,他们身子?蜷缩在角落,一双双眼睛却?都盯着她手中的粥桶。
时至今日,她对王义伯的态度十分复杂,既怀疑他隐瞒了什么,又无可忽视他对她的传道授业之恩。
“动?作快些……”狱卒转头催促。
她停下脚步,沉默地舀起稀粥,一勺勺倒在囚犯们伸出的破碗中。
指尖沾到汤水时,她怔了怔,这热度,竟远不及牢里的气息烫人,牢里的气息是发酵过的,混着血腥、脓疮和绝望。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因为消瘦,这里许多人的颧骨是高耸的,几乎要刺破面皮,嘴唇皲裂出血,一道道鞭痕在凹陷的脸颊上腐烂。
有个?年轻人蜷在角落,把?空碗舔得簌簌响。
她仔细看着,指甲掐进木勺柄的裂缝里,王伯很瘦,但混在他们中间,也不显得瘦,他不高不矮,灰白胡子?留得很长……这些形貌都不突出。
她急急回忆着,走到甬道尽头,油灯突然晃了晃。
最里间的牢房里,一个?灰发老者面朝墙壁,一动?不动?,破麻衣下露出青紫色的脚踝。
正要上前,余光却?被?一边榆木几案上的东西扯住。
一桌残宴。
清蒸河豚的鱼皮翻卷着,露出雪白的蒜瓣肉;杏仁豆腐盛在青瓷碗里,边缘已经发黄;还有一壶喝了一半的绍兴黄,旁边散落着枸杞。
这些她原不清楚,但薛孟归那场“鸿门宴”后,她去查证过。
河豚配枸杞,杏仁伴黄酒这是“相克杀”。
原来不止薛孟归,市舶司也用此逼供。
“王伯?”她唤了一声,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
墙角的身影依旧凝固。
“快过来,时辰到了……”狱卒提醒道。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提起粥桶,慢慢穿过长廊。
走过拐角,又回头,最后一眼望去,只见?那具身体的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
活着。
眼底酸意忽然漫上来,她兀自吐出一口浊气。
活着就好。
第115章 血色婚宴 “兄长既乘龙,妹当烹鲤贺。……
六月初六
福州城细雨如丝, 王家宅院张灯结彩。
喧闹中,喜乐穿透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