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厂官是个晓事的人,” 周所笑了笑,“既然如此,许多话我便直说了。”

“公公直言,王某洗耳恭听。”他低头跪着。

“咚”的一声,茶盖扣在了盏沿,周所身子缓缓坐直,靠着椅背,神?情严肃起来,“钦差大?人示下,请王厂官将十八份旧年的图纸复原,限期十日。”

王仲贵一愣,转头扫了一眼后面?的长随,长随端着废旧的图纸走?上来。

他匆匆看过一眼,只有十三份,心中骤然大?惊,先前说好?的是有多少补多少,如今怎要?补齐十八份?

冷汗涔涔而下,衣襟湿透。

“怎么?王厂官办不到?”周所听他半天不答话,心中已有些烦闷,“钦差大?人是何等赏识你,刚到淮安,他老人家自个儿尚未歇脚,就先替你谋了个厂官的位子,如今,正是你报答大?人恩德,为他老人家排忧解难的时候。”

王仲贵低头不言,只盯着地上的毛毯,心里也开始发毛。

修整图纸一事,他原先答应得就勉强,如今图纸已毁,还要?把?全无底稿的东西复原出来,江忠茂着实强人所难。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身子瘫软几分?,身下地气潮湿,冷风从两股间穿出,凉得彻骨。

院中的春蝉气若游丝地叫着。

周所瞥过他惨白的脸,语气沉沉,“王厂官,清江船厂的担子,历来能者?当之,你要?明白钦差大?人的苦心。”

王仲贵心中咯噔一下,此事不成,竟连清江厂也不让他待了。

他多年鞍前马后,江忠茂怎会如此不顾交情?

可转念一想,当初到了顺天府后,江忠茂回?内廷复命,他则在工部?挂虚名,领着采办工料。七年间,二人有书信往来,却见不得面?。

人心隔肚皮,谁又说得准呢?

“王某一定……竭尽所能。” 他双手垂下,目光游离在地。

周所放下茶盏,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离开了。

王仲贵坐到堂下,目光落在木几上,黑胡桃木托盘里,十三张图纸安静地躺着,春风吹过,已经风化的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动,似乎马上就会碎掉。

真?是纸薄如命。

过午,天还是阴的,雨丝轻飘。

三门堂屋,王仲贵在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残破的图纸,还有一本《海舱述要?》。

灯火惶惶,照出他凹陷的皱纹,一道一道,写满了愁绪,一个时辰过去,他面?前的纸上一笔未动。

半晌,家仆冒雨进三门,兴冲冲走?到廊下,“老爷,小姐回?来了。”

王仲贵猛地抬头,目光闪烁。

“吁”

车夫勒马,一架马车在清江厂前停下。

掀起门帐,一位女子走?了出来,上穿合领对襟大?袖湖绿褙子,下穿八幅月华裙,头戴纱幔,行动之时,步履悠缓,如淮河的清波浮动,气度高?华,仪态万千。

家仆搬来了脚梯,佝偻身躯,“小姐。”

王凝仪淡淡道:“我爹呢?”

“老爷在三门,似乎正发愁呢。”

王凝仪微微蹙眉,慢步走?下马车,身后的蓝衣丫鬟为她打着伞。

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跨进三门,父亲早已迎候在槐树下,父女俩自有许多话要?说,快步过了鹅卵石路,直到堂屋里坐。

“您是为何事发愁?”王凝仪接过长随端来的茶,喝过一口?。

王仲贵听她一问,想到女儿自顺天回?来,头一句先问他这个老父亲的处境,心中感动不已,便将钦差前后说辞不一、命他画新图纸的事一一说了。

“若是能找到当年画图的人,或许会有复原的办法。”王凝仪语气沉缓。

王仲贵长叹一声,拿起茶盏。

他并不清楚画图的人是谁,这些与?贡舶贸易直接相关的事,江忠茂会另找人来办。江提督不让他插手,也是想在事后,留住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