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大为不解,转念一想,这回明明是人赃并获,如今把人放了,难道赃物也要还给那厮?

杨育宽瞥了那士卒一眼,仰起头,晦暗的天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浸在深深的水池中。

他的语气也染上了些暧昧的意味,“沈老板不是寻常人,一百斤盐还是还给他。”

话音落下,初冬的寒气贴着四下竹木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纤尘。

士卒仍站在原地。

杨育宽微微蹙眉,“还有什么事?”

语气中发散着隐隐怒意,士卒心神一凛。

“还、还有一事,那位会造船的姑娘,正好跟在逃出来的延平难民里头,已经找到了。”

杨育宽微微一怔,心里忍不住舒了一口气,脸上浮出淡淡笑意。

这算是他这么多天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不由轻轻拍了拍士卒的肩膀,声音软下去,“做得好,带她过来。”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白日的暖气四散而去。冷风恍如一把极钝的长刀,一点一点地刮着皮肉与骨骼。

杨育宽独坐亭中,恍若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在萧索中支撑着孱弱的身躯。

冬风扫走了秋季的凉爽,只余下肃杀。

黄葭被两个士卒押解来。

隔着亭子三两石柱,她看见了独坐亭中的人,恍惚又回到多年前的江北狱中,也是这样幽暗阴森。

铁栅栏里关着她的祖父,老人家白发苍苍行将就木,见了她,胸腔起伏,剧烈地喘息起来。

那声音好似一把锋利的刀,迟钝地割着她的耳朵,心底煎熬如沃汤。

落日余晖已经收拢,弯月悄然升起。

西风吹起时,她走到了亭下。

亭中人轻轻抬手,两个士卒松开了黄葭的胳膊,向外退去。

四面风声不绝。

黄葭怔怔地看着他,她是头一回见漕运部院的人,与她想象中的样子不同,这人不像昔年在内府见到的那些咄咄逼人的官差,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亭中人像是感觉到了黄葭的目光,悠悠放下书卷,冲她粲然一笑,“黄姑娘,本官姓杨,杨育宽,你唤我郎中便是。”

黄葭面无表情,缓缓坐到他对面。

漕运部院的卫所挟制在外,重兵把守,她自知逃不出去,但见了这些掌控她自由的人,也无话可说。

冷风遥遥吹过,真是安静。

杨育宽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黄姑娘,若是先前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等到了淮安,依漕台性情,他定会奉你为座上宾。”

“当年,我祖父就是内府提督江忠茂的座上宾,”黄葭注视着他,语气阴郁,“后来内府争贡,明明是江忠茂从往来各国商队牟利,中饱私囊,贩卖私盐成风,弄得东南大乱,事后他拍拍屁股回了宫,却害我祖父负罪入狱。那一年,祖父七十岁,在臬司衙门受了酷刑,又被押解进京。在顺天府的大狱里,断水断粮三日,惨死狱中。”

这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他抬头看她,却见她面上清冷如霜,无一点泪痕,眼眸中蕴藏的,是压抑不住的肃杀。

杨育宽微微一怔,不想七年过去,她心中仍旧怨愤至此。

他不自觉地握紧手中书卷,神色惘然。

寒风吹彻,精神提振许多,杨育宽长叹一声,想到前途未卜的胡宝生与他自己,眉峰蹙起,“黄姑娘,这是你的旧事,我不好相劝,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天意无常,祸福相生。”

“当初黄老爷子督造战船,又得陛下圣心,赐有正三品工部左侍郎官袍。这些生前名亦不是寻常人可有的,站在那个位置上,有些灾祸就不得不受着。”说到这里,杨育宽仰面朝天,鼻中一酸,只觉无限慨然,迎着风,逼走将欲流下的两行清泪。

“这些年生生死死,东南官场上谁不是如此,我又何尝没有过想死的心思。”他站了起来,低头望着那江北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