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将炭盆搬了上来,陆东楼悠悠坐下,卧着车厢,静等盆中的碳燃起。

黄葭坐在他右手边,只听炭盆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陈九韶才看清楚眼前的两人,目光不由在他们之间打转,想到陆东楼身上的血迹,试探道:“漕台,此次汛兵营围捕河盗,可是遇上了不测?”

陆东楼眯着眼睛,淡红的炉火微光照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不是河盗的事。”

陈九韶一愣,“那是……”

“是返程时,遇上了几?个毛贼。” 陆漕台声音温和。

黄葭静静地听着,目光低垂,在炭火上暖着她那双手,但想能把?陆东楼一个朝廷三品大员置于死地的“毛贼”,只怕也有些来头。

她望着闪烁的火星,目光变得迷离。

而她沉默间隙,对面坐着的陈参将,却一直用余光瞟着她的脸。

火盆上,白茫茫的烟升腾而起。

一边,陆东楼缓缓睁开眼,见陈九韶低着头,额头沁出了薄汗,像是在思索什么难事。

移开目光,他忽然按了按眉心,望着火盆里的星子,“你?忽然过来,还有旁的事么?”

“是有一件。”陈九韶微微颔首,“今夜元宵,浙江船厂的工匠大都不在,巡夜不过二三十人,一时间没有看顾好,让几?个窃贼闯进了船厂的架阁库。”

“架阁库”三个字一出,黄葭目光一凝,脸色登时暗下来。

陆东楼只“嗯”了一声,又向?后靠去,“丢了哪些账目?”

“说来也奇怪。”陈九韶目光闪躲,面露诧异,“康厂官得知?失窃的消息,连夜赶回船厂,带着众人对名目,对了有一个时辰,可没想到,架阁库里什么物件都没丢,只是教贼人翻乱了。”

“看来这些人是来找东西的,只是没找着。”沉默了许久的黄葭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如水。

陈九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顺势接话,“卑职也是这么想的。”

炭盆里,火红的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窜出一缕沉闷的香气,陆东楼负伤在身,许是太累,没有接话。

气氛一时僵住了,黄葭听着那火星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想起了什么,忽而一笑?,“江中丞到任之后,查调往年各项支出,将船厂架阁库五年内账目全部?挪去了巡抚衙门,架阁库自?此空了大半。”

她转头看向?陈九韶,脸上的神情神秘莫测,“所?以,陈参将怀疑,那些贼人是冲着近五年的账目而来。”

陈九韶又是一愣,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陆东楼,“黄姑娘所?言不错,卑职担心的便是此事。”他叹了一口气,眉宇之间满是忧色,“他们此次不曾得手,恐怕会打上巡抚衙门的主意。”

他话说到这里,也不曾说尽,黄葭脸上浮出一分冷嘲。

薛孟归畏罪潜逃之后,杭州巡哨交由陈九韶暂理,倘若今夜的贼寇贼心不死,哪天翻进巡抚衙门的大院,那事发之后,他必然沦为被治罪的第一人。

于是,陈参将便想寻个由头将这个消息递到巡抚衙门,让衙门守卫加强警戒,但又不能他亲自?去说,否则今夜浙江船厂失窃一事捅出去,江朝宗多半要追究他防务失职。

所?以,他便找上了陆东楼。

如此一副九曲心肠,当真是不一般,黄葭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脚下火盆已经燃得很凶,白气升腾而起。

她往后靠去,眼前一阵迷离。

灼灼光芒照过陆漕台沉肃的脸庞,他瞥了陈九韶一眼,声音温和,“今日宴上,我会同他说一声。”

“多谢漕台。”陈九韶吐出一口浊气,拱手一礼。

陆东楼的目光掠过他,别有深意地看向?黄葭,只见她一身白绫,在焰光之中照彻如天上明月。

此刻,她侧着脸,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脸上神情幽微难明。

雪过长街,天色暗青。

玉井楼上却是满堂灯辉,红绫绕柱,灼灼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