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厌姜尘,与他说话太累,总要费好些心思去猜他的弦外之音。她能默许姜尘常在他身侧走动,已是念及那层救命之恩而作的最大容忍。
她不是不记恩的人。
歌舞声起,一队宫女低头入殿,手中捧着御膳房刚送来的点心,一样样摆到案上。宋落疏伸手捏住瓷盏,瞥一眼里头沉着的茶叶,声线淡淡:“这是今年新采的茗雪,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姜尘先是一愣,继而眸中难掩喜色。公主肯与他说这么多话,自是示好之意。他忙颔首,拿起桌角瓷壶,为自己斟了一盏。
浅绿茶水入盏,声音掩在满殿嘈杂之中。亦是此刻,那案前捧碟的粉衣宫女,忽地丢了手中瓷碟,拔下发间利钗,拼尽全身气力朝宋落疏刺去,口中疯魔一般大喊:“贱人,还我哥哥性命!”
满殿骇然,喧声骤止。
那宫女大半个身子都伏在案上,瓷盏碗碟尽数跌落在地,宋落疏只觉一道寒光从眼角掠过,下一瞬,琼花和晚月已从身后扑上来,死死护在她身前。
钗划破了晚月的衣裳。
几个小太监急忙冲过来,七手八脚将那宫女按住。
“殿下,您没伤着吧?”
琼花吓得面色惨白,一向稳重的晚月也慌了神,顾不得规矩,急急唤了几声太医。
宋落疏摇了摇头。
那宫女在她案前驻足良久,她早有所觉,已有防备。且遇刺这事,亦非头一回。
茶水从杯口溢出来,漫过姜尘的虎口,他这时才回过神来,赶忙转身欲宽慰宋落疏几句,然殿中已然大乱。有腿脚伶俐的小太监急忙跑去请太医,又有几个侍卫从外头冲进来,三下五除二将那女子押到台前。
宋落疏冷眼望过去,认出那人是陈家三女,陈肃临的妹妹,陈念盈。
高台上,宋徵已然大怒。
“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一个女子!一个逃亡在外的弱女子!那晚让她逃了便罢了,如今竟让她混到宫里来,刺杀长公主!”
今日当值的几个守卫惶恐伏地,连连磕头告罪,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将事情查清禀到御前。
原来这陈念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扮作侍女模样,随一位夫人的车轿进了宫。又偷了御膳房宫女的衣裳,借上菜之名,入得云光殿。眼下跪在御前,犹睁着一双红眼,扭头瞪着宋落疏,破口大骂:“贱人,为何杀我长兄!”
宋落疏看着陈念盈那副癫狂模样,只觉悲凉。那日她杀陈肃临确是意外。但即便她不杀他,陈肃临乃反臣之子,又怎能容他活于世间?
陈念盈久居深闺,哪里知晓其中利害。陈家野心,或许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他的哥哥死了,死在了他的洞房花烛夜,死在了长公主的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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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落疏淡淡收回目光,不再看陈念盈一眼。她口中辱骂之词愈发肮脏,宋徵皱着眉,摆手,命人将她押进牢中关押,仔细审问。
此时,宋落疏才起身,对宋徵行了一礼。
“父皇,儿臣累了,想回宫歇息。”
宋徵本欲好生安抚宋落疏一番,见她面色淡然,并无惊慌,应无大碍,便点头应允,嘱她好生歇息。另一头,又命人去催促太医。
*
回宫路上。
宋落疏靠着轿中矮榻,微合双目。她努力想小憩一会儿,然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方殿中陈念盈那双望过来的眼睛。
猩红可怖,浸满了仇恨。
她忽然想,陈家并非皆是罪大恶极之人。
譬如陈念盈这等闺阁秀女,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亦或是后院里那些小妾,府中打杂的仆役婢子,他们哪里知晓什么朝堂之事,甚至到死,都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他们是无辜的。
宋落疏拧眉,捏紧了手腕上的佛珠。
可是宋徵对她说过,要做帝王,就不能有怜悯之心。
究竟何为对,何为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