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桶弄倒,幸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没想到托马斯说了这个。

那是其实一段他不愿回忆的过往。

每天在黑暗里活着,最期待的是天黑,因为很安静,可以打催眠针,大剂量的,打完直接晕过去。运气好的话不会做梦,但大多数时候,他很多梦。梦里总是同一个场景灰蒙蒙的松湖,随风飘扬的蒹葭和芦苇,只要他一开始动,再抬头,满天就变成血红色,脚下也不再是陆地,而是红色的湖水。与其说是湖水更不如说是血水,因为水里到处都是尸体,尸山尸海,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都狰狞,不甘的,脸朝着他,好像在问:为什么你不陪我们一起死?

只要他一动,所有尸体就会冲上来撕咬他的身体,直到所有血肉被撕成一小块一小块,被他们吞下……他也试过不动,但是那样血湖水会慢慢上涨,淹没他的口鼻,让他在梦中窒息而亡。这时候他就会惊醒,再也睡不着。

而在白天,程启耳边会有无数的声音,连长的,战友的,交杂着枪声与炮火和他对话。看护他病房的护士,曾无数次听到他不知和谁交谈,时而大笑,时而恸哭。有一次程序来看他,两个人谈到一半,程启忽然对着空气说,这是我父亲,你们认识一下,随后转向程序。

程序一张脸煞白。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这位老将军开始找最好的医生给儿子治疗,同时重新重视起几年前给儿子定下的婚约。

大概一年后,程启状态转好,通过综合评估回到战场,岑南嫁给他。

程启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淡,完全就是在客观陈述一件事情,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即使这样,岑南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愉快。

“程启……”

“嗯?”alpha笑了笑,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有你的照片吗?”

岑南点点头。

“我没有和你说实话。那照片是我开始有心理创伤预兆的时候,父亲给的。他们老一辈坚信,一个人要是有牵挂,就不那么容易轻易想不开。”

“所以你一直是我的牵挂。”

岑南呼吸一窒,瞬间红了眼。

他所以为的日久生情,其实是另一个人的昼思夜想,于生死间徘徊。

“每次在松湖或者医院,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看你的照片,看完后总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因为想到我们要结婚了,我不能让你等不到我。其实我早就爱上你了。”最后几个字几乎带着强烈的颤音,语调不稳,几乎失去了原本的音节。

但岑南还是听见了那句“我早就爱上你了”。

“程启……”他带着哭腔将人拥入怀中。他曾猜测无数种可能,但独独没有料想过这一种。

“但是现在好了,你就在我身边,我不用看照片了。”他的闷闷响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