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横见了又想笑,又觉那人可怜,蹲下来给他系上衣带,握住那只手,难得和颜悦色一次,贴在他膝盖上,深吸一口气,呼出来时带着颤音,轻轻地说:“……小桃,今后不要打自己,知道么?”
宝瑟儿抽噎道:“我也不想打,我就是,嗝,就是手酸了,好累……”
连天横叹气道:“好罢。”
还有一回,是宝瑟儿日常检阅箱子里的饼时,一只只拿出来,点了数,再码回去,手里拿着饼,不知怎么,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连天横不知就里,走过去时,发觉是春天返潮,饼上长了些绿色的霉点子。宝瑟儿想起这么好的饼,又攒了这么久,爷吃不到,悲从中来,颤抖着剥开饼皮,露出还没坏的芯子,吸溜了鼻涕,掰下一小块塞到嘴里……
连天横急忙制止道:“还吃甚么!吐了吐了!吃坏肚子!”
宝瑟儿还不情愿,含着饼,正要嚼,被他捏着下巴,用手指勾出来了。
桩桩件件,连天横想起来,实在是头痛欲裂。
再有一日,宝瑟儿午睡时悄悄爬起来,背着连天横,拉开床内的暗格,拈起一块甚么,在那里咀嚼,被连天横看在眼里,扯出暗格,瞥到里面堆着许多云片糕,不知他偷摸地藏了多久,散在匣子里。宝瑟儿被当场抓获,腮帮子动两下,嘴角还沾着碎屑,呆呆地看着他。
连天横额角突突地跳,一时不知从何处骂起,沉声道:“你怎么吃到床上了!”
“在床上吃很香……”
“藏在那里做什么?又不是短了你的吃喝!”连天横低头去看那匣子,里面的云片糕都潮软了,粘巴巴的,啧地一声,扬手便统统倒在地上。
宝瑟儿心痛极了,好像受了大委屈似的,蹲在地上边哭,边拣起来吃,把连天横气得抱起他,被子裹住,狠揍了两下。
连天横又想到昨日下午,那回更甚,甫一进门,便看见宝瑟儿坐在大衣柜上面,孤立无援,旁边搭着梯子,见了他,像见了救星,用哭哑了的嗓子喊道:“大个子,来救我……”
连天横脸色铁青,怒道:“你给我滚下来!”
“滚、怎么滚?”宝瑟儿感觉屁股底下的衣柜顶都被吼得发震,不由得抱起了腿,似乎正在考虑把身子团成一团。
连天横知道他是上去了下不来,见他真要滚,心里大叹了一口气,斥道:“你不要动!”
说罢,扶着梯子上去,把他抱下来了。
宝瑟儿颠三倒四地解释了一通,原来是那只猫跳到衣柜顶上,本想去救猫,猫跃下来,自己却被困在上头,下不来了。
罪魁祸首正蜷着脚,如同一只小煤球,晏然地“喵”了一声。
连天横:“……”
三番五次,连天横忍无可忍,心里烦躁,一腔精力不能发泄,晚上在被子里揪着宝瑟儿乱掐乱咬,也顾不得身上涂的药了,隔着衣裳粗暴地揉搓,感受手心里薄薄的柔软,附着在支愣的骨头上,那是他一口口喂进去的糕点、哄进去的汤饭、骗进去的药汁,一同效力,化出的一层新生脂肉,寸寸都教他视若珍宝,怜惜不已,发誓不再让它们有丝毫的消减。
宝瑟儿被他蹂躏完了,瘫在床上,抱着胸前的脑袋,浑然无半点邪念,一如替小侠顺毛似的,手指插进他头发里,一下下地梳理。
良久,连天横听到一句微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大个子,我害怕。”
“害怕甚么?”连天横支起耳朵。
“我怎么觉得,再也见不到爷了。”
连天横道:“你怕他不守信用?这次不会了。”
宝瑟儿陷在枕头里,轻轻点头,又给他梳了梳,迷茫地说:“可我更怕见了爷,不知该说甚么话……要是爷见到我这副样子,害怕了可怎么办?要是他看我一眼,心里不喜欢了,只是嘴上不忍心嫌弃,那岂不是更为难了,倒不如不见呢。”
连天横不知道这个小笨脑子里装着这么多愁绪,拧了他的肚子一把,道:“他怎么敢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