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祺的脸色变得更厉害了。如果说先前因为对大汉规制知之不多,那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从理论上讲,从程序上讲,伪造货币这?种大案当然应该御史大夫督办、廷尉主抓,必要时再让丞相统领百官负责;而如果皇帝决绝抛弃一切正当程序,悍然打破惯例,以区区三百石的小官统领此事,那就等于向整个朝野释放了一个信号,一个再鲜明?、再直接不过?的信号:

从现在开?始,御史大夫不,整个高?层司法系统,都已?经再不受皇权信任;皇帝已?然撤掉了对他们的所?有保护,可以允许一切放肆的攻击。

换句话?说,张汤亮血条了。

亮了血条就是野怪,是野怪就可以打;别看高?层官员位高?权重威风八面,实际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千百个政敌和野心家都不必急着围攻,只要将张大夫平生所?有的政策挨个评估、逐一上称就行了。

很多事情,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天底下亿兆众生,谁能顶得住一件一件,逐个上称呢?

当然,就如老登所?说,如果张大夫平生言行无玷,真?的是刨根问底后一丁点错失都找不出来,属于千百年罕见的顶级圣人,那皇权也不是不可以大发慈悲,侥幸留他一条小命。可他要是没有那个圣人的潜质,就只有面临最恐怖、最可怕的结局了。毕竟

“御史、廷尉。”老登冷冷道:“都有监督铸币的职责。”

负有监督铸币的职责,却搞出了百分之十以上的伪劣比率。这?要是都轻轻放过?,大汉律法的威严何存?

劣币流入军中,等同于蓄意?搅乱军务;在汉匈交战的关键节点蓄意?搅乱军务,那就等同于威胁国家、威胁社稷、威胁七十余年来汉人苦心所?缔造的一切,威胁到皇帝此生最伟大最辉煌的功业如果老登在这?样的事情上软弱让步,那他也枉称了大汉孝武皇帝!

威胁到了这?么?多,破坏性这?么?大,死十几个或者几十个三公九卿两千石,又有什么?大不了?

汉律是公平的,皇权也是公平的,公平的意?思就是做错了事要付出代价,无论这?种错误是有心还是无心。所?以,仅以结果而论,御史大夫必须死,廷尉必须死,内史必须死,少府必须死,与此事沾边的一切高?官一切有失职之责的高?官都必须死,甚至长?公主,甚至诸侯王,甚至皇帝自?己的血亲,如果胆敢触犯此龙之逆鳞,那也逃不得菜市口上的一刀当弃市的弃市,当断头的断头,如果菜市口不血流成河,如果贵戚显要的绝望呼喊不响彻云霄,那谁还会敬畏汉律的威严?

怎么?,《史记》中哪一段记载有误,让你以为武皇帝是个很温和仁善的人?

实际上,仅仅只是给御史府廷尉府少府内史府等等等等宣判死刑还不够,因为老登停了一停,说出了更加可怕、更加深冷的话?。他说:

“我记得,公孙弘前几年也做过?御史大夫。”

长?平侯再也吃不住劲了,他居然向后踉跄了几步,还是被亲外甥扶住了胳膊。

第57章 技术(上) 分析

穆祺瞪大了眼睛, 显得?颇有?些不知所措。而长平侯长平侯在?外甥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示意他不要随意介入这种修罗场。然后,卫青慢慢地、低低地开口了:

“……陛下, 高皇帝的规矩,列祖列宗的规矩, 丞相身负调和阴阳,总该敬重的。”

刘先生终于有?了动静,他回头看了自己的大将军一眼, 似乎摇了摇头。

他道?:“……我会给丞相一个体面的。”

比如说赐剑, 比如说赐牛酒, 比如说赐空食盒, 比如说允许公孙弘体体面面的在?家里自杀, “以?忧薨”。

长平侯显然听出?了这句轻描淡写里刻骨的杀机, 但他已经再不能?多?说什么了。老?登则静静沉思片刻,垂目扫了一眼那杯碧莹莹的溶液。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惆怅, 乃至于落寞。

他轻声?道?:“真是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