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董仲舒显然不明白两千后科学界的痛苦与挣扎,他只能木然木然地说:

“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你这和直接投降有什么区别??你这样直接投降,毫不抵抗,真的很消耗大?家的热情诶!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穆祺不动声色:“对于不懂的事情,当然只有承认自己不知道?,这不是孔老夫子的教诲吗?”

董仲舒一下子就噎住了。

显然,虽说儒生们刚刚百般掩饰,巧言敷衍,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大?儒刚刚拼命转进、死不认账的打滚做派;说实话?,在平常的辨经?中,这一点手段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大?家彼此彼此,能到御前辩论的各派高手基本口齿伶俐,转进打滚是常有战术,谁也没有脸面说谁;但现在穆某人略无遮掩,一下子将?大?家心照不宣的老底一齐掀翻,反而搞得?人不知所措,刹那?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虽然只是随意引用?孔子一句原话?,却比千万句话?术的杀伤力加起来还要?大?。所以董仲舒只能愣愣不语,木然听着穆祺说完了后半句话?:

“所以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儒生就不能承认这一点呢?”

为?什么儒生就不能坦白地承认,他们真的不懂什么天道?呢?

说实话?,相较于以往学派辩论的刀光剑影、凶险莫名,这一次辩论简直可以称得?上文质彬彬,体面而又妥帖;从辩论开头直至现在,都没有人搞人身?攻击,没有人搞含沙射影,甚至没有人搞腹诽心谤、以文字罪人那?一套所谓“夷三族”云云,从来只是皇帝自顾自的口嗨;作为?儒生真正的对家,方士反而极为?克制,没有借助权力做过任何人身?威胁。从头到尾,真正困住儒生的陷阱,都绝不是什么皇权重压,而恰是自己的妄念。

他们太想证明自己“深谙大?道?”了,他们太想证明儒学的“完美无缺”了;于是处处皆备而处处皆寡,被方士抓住一个点长驱直入,整场论战瞬间落于下风反过来讲,如果儒生一开始就能坦率承认自己所知的局限,将?辨经?范围局限在自己最?擅长的经?学历史乃至伦理学领域,那?纵使方士有千万般话?术,又何所用?之?

作茧自缚,作茧自缚,太过贪多贪足,反倒失去?了一切回旋的余地,最?终沦落到这样尴尬的局面。

所以说,要?害还是在那?个问题为?什么儒生就不能承认自己真的不懂呢?

董仲舒嘴唇阖动,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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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到底有没有无知的疏漏?

事实上,在儒家真正开创的年代,这个致命的问题恰恰不是问题。

孔子向老子请教过周礼,说明即使在老夫子最?擅长的礼制领域,他的所知也不如李耳;论语中多次记载过隐士对孔子的讥讽,说明即使在道?德伦理之上,老夫子也不是毫无瑕疵。圣人圣则圣矣,却绝非“完人”,否则传世?记录中孔子所有的彷徨、嗟叹、恐惧,又是为?的什么?

可是,到儒学大?兴,几近横扫天下的现在,过往的逻辑却全然变了。汉儒们无视了一切有瑕疵的记载(或者说,他们干脆将?瑕疵直接涂抹为?圣人的伟大?谦虚),强行将?孔子往半人神?那?个方向塑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懂,是完满的、全能的、掌握了天地一切大?道?的“至圣”;天下一切神?魔妖灵,谒见孔圣,皆需俯首。

显然,孔老夫子已经?作古了,圣不圣神?不神?对他本人没有一点影响。但对于后世?儒生来说,只有孔圣人无所不知,作为?传人的他们才?可以无所不知;只有他们无所不知,才?能高高举起孔圣的大?旗,肆无忌惮的插手一切领域孔子掌握了大?道?,那?就等于熟读经?论的我掌握了大?道?;我掌握了大?道?,那?就可以高高在上,充分指导指导你!

这是学术争论么?不,这是唯我独尊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