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袍子被扒掉。

他被迫换上了他最讨厌的,苍舒镜的衣服。

苍舒镜的衣服比他大好多,能遮盖住他齐齐切断的手腕。

踏入苍舒山庄的第一天,父亲逼他换上苍舒镜的白袍,他被嘲笑东施效颦。

离开人世间的最后一天,母亲又为他换上苍舒镜的白袍,让他带着挣不开,摆不脱的屈辱死去。

不知是不是冷的,夕影已经感觉不到心脏的疼痛,手腕与舌根也没那么疼了。

大约是麻木了。

他甚至开始祈祷。

这世上真有神吗?

神祇啊,你能不能救救我?

你知道我不是罪人对不对?你在天上能看清真相吗?

就算不想救我,你能不能让我死得没那么疼啊?

我真的,真的……很怕疼啊。

他的祈祷并没有用。

半空浮岛上的极仙崖一片死寂,刑台死多少人都不会惊动那里,九天之上更是静谧宁静,不为谁喜,不为谁悲。

只有簌簌霜雪飘落而下,不一会儿就将夕影的黑发覆白了。

原来,他已经老地这么快了,快要老死了。

夕影望着漫天风雪,薄纸一般惨白的脸仰起,忽然扯出一抹笑。

等他死了,魂魄和血肉都会融进霜雪中,飞雪能带着他离开天虞吗?

他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的手腕从极深的袖口探出,想去接雪。

却听一阵惊呼骚乱。

夕影才反应过来,袖口探出的不是手,只是一截横断的模糊血肉。

他也接不住雪。

苍舒镜瞳孔蓦缩,踉跄半步,险些站不稳,旁边的人扶了他一把。

他挤在人群中,隐匿了身形样貌,伪装成普通的观刑之人,没人认出他。

那人皱眉说:“这罪囚怎么变成这样了?天虞也搞严刑逼供那一套?”

有人驳斥他:“天虞怎么可能用这种手段?明明是他越狱逃跑,跌进殊命谷底,被异兽咬掉了双手,是他活该,咎由自取。”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天虞了。”

不是误会。

他双唇动了一下,但没说出口。

苍舒镜比谁都清楚,他救出夕影的时候,那双手还是完整的。

十指修长,白皙纤瘦,柔荑青葱,在无数个旖旎长夜中,就那么软绵绵地缠上他的脖颈,凑上去吻他。

那双手会在天寒的时候,探进他衣襟中,伸进他怀里取暖,会为他搛菜斟酒,会被他握着一招一式地教导剑法,会被他捧在手心,吻在唇边。

他爱极了那双漂亮柔软的手。

那双手,已经没了,只剩两截狰狞的肉团,衬着那张虚弱又昳丽的脸。

极不相配……

极不相配!

是苍舒山庄的人做的!是他们那名义上的父母做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剖开心脏,抽出灵脉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折磨他?

刑台上,长老在行刑前发话了,他庄严洪钟般的声以灵力传开,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见。

“罪人夕影,你可还有话说?可还有情要陈?”

夕影没理他,那双漂亮的如同琉璃琥珀的眸子望着纷纷扬扬的霜雪,又漠然地梭巡台下。

然后,他笑了。

他看到苍舒镜了,隐匿了容貌和身份的苍舒镜。

没人认得出苍舒镜,夕影却一眼便看破伪装。

到底是枕边人啊。

他瞧苍舒镜的表情很古怪,明明整个人安静地像个傀木死物,偏偏静静地笑,静静地流泪。

煞白的脸上,滚落两行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