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知道,有人一步一趔趄地跟在身后。

但他没回头。

他只说:“别跟着了,放你一条生路,你去你的人间吧。”

你去你的人间,我回我的九重天。

从此,依旧是上穷碧落,与君长绝。

他没有回首。

那个觅着声,因看不见而好几次险些坠落山崖的少年,依旧坚定地跟在身后。

被折腾成这样,怕不是已去了半条命。

少年却哑着嗓,没了那些负罪感的记忆,懵懂单纯地说:“你……你没穿鞋,我听得出来,会被石头树枝割破脚的。”

夕影:“……”

在乎他的脚会不会被树枝碎石划伤,却在看他坠落殊命谷时,被异兽咬掉脚趾,而无动于衷。

莫不是轮回一次,丢了记忆,便转了性子?

几个时辰前,他这双足还用在了某种令人作呕的地方。

被那般捉弄,是个正常人都该对他这双足深恶痛绝。

莫非,苍舒镜还挺喜欢他那么对他的?

夕影越想越恶心,偏偏那股恶意捉弄的快感又上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其压下。

他不能再与红尘纠缠了。

夕影没理他,只在途径一条干净清冽的小溪时,淌着足底,将泥污和残留的黏液都洗干净。

刚要离开,就见一双伤痕累累的手,递来一双鞋。

苍舒镜脱了自己的,递给夕影。

鞋面是百蝴花布做的,看着款式介于男女之间,不似男人该穿的,又不像女人的绣鞋那么精致招摇。

曾经,夕影在春楼时,嬷娘便强迫他穿这样的衣服鞋袜,他起先不觉得有什么,直到走进苍舒山庄,被那些堂姊妹表兄弟嘲笑,才明白这种衣饰有多可笑。

他厌恶至极。

但他不能再厌憎了。

他要找回他的神性,他不能表现出明显的爱憎。

他挪开眸,没去看,也不理。

赤足踏过泥壤,走下山,回到临安城。

他从始至终,没再回头看一眼。

他一夜未归,清晨时,小院屋檐上还滴缀着雨珠,兰娘子一袭雪青色裙裾,裙缘沾着湿痕,倚在半开的院门旁,等他归来。

被春楼胭脂染惯了的脸,如今洗尽铅华,如素色璞玉,乌色长发绾成螺髻,斜坠着一枚檀木簪,那是夕影送的。

兰娘子很喜欢,每日都簪着。

夕影心底颤了下,手指微蜷。

既然决定要回归九天,就不能留恋任何凡尘人事。

“……阿娘。”

夕影喉咙哽了一下,他走过去,还是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一下兰娘子。

“怎么了?”兰娘子没问他为何彻夜未归。

夕影摇了摇头,说:“阿娘如今风华正好,有没有想过找个喜欢的人成婚,许此终身?”

他可以在离开前,安排好一切,为阿娘筹那十里红妆,为她余生找个可栖之处。

“这个……不打紧,阿娘不需要。”

兰娘子愈发觉得夕影古怪。

她眉眼低垂,一瞧,才发现夕影没穿鞋,一双赤足都沾着污泥,被寒气冻地泛青。

没留神夕影何故突然说那种话。

只皱眉担忧道:“怎么把鞋弄丢了,弄丢了鞋怎么走路啊?”

夕影哑声:“弄丢了……也可以走路。”

只是不慎便会被碎石扎破脚心,他可以小心点,再小心点,总之,那双沾满血污的鞋他不会要了。

兰娘子忙不迭奔回屋里,取来一双鞋,让他趿着。

新鞋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的,鞋底柔软,鞋面还绣着素色的梅花瓣。

一穿上,脚就捂热了,就不冷了。

兰娘子执他手,要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