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脑子一转,立时悟了。
她咬牙恨道:“你不想要自己这条烂命,还要来害我?!”
是了!
苍舒镜杀了罗老爷,逃不掉的,他不去逃命,却回来忍受惩罚,就是为了害得整个馆子一起陪葬!
当真是歹毒!
刘嬷嬷恨得咬牙切齿,眼尾的熏妆挂不住,像陈旧的墙皮一样斑驳裂开,簌簌抖落。
她做了一个决定。
趁着天未亮。
夜枭哭嚎,凛风呜咽。
苍舒镜被塞进一个破布麻袋里,被两个小厮偷摸摸地趁着夜色抬去乱葬岗。
夕影跟了一路,他此刻再不复八岁那年,他不怕乱葬岗的夜了,像是赏心散步般慢悠悠地跟去。
他到的时候,那两个小厮挥着铁锹,已挖出一个极深的坑。
刘嬷嬷吩咐过:“别叫人瞧见了,行事小心,坑挖深一点,埋地严实些。”
“记住了,此人自昨日被罗老爷买走后,就没回来过,他去哪儿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夕影早有预料,她不会将苍舒镜送官。
风月场上头还有人物,官僚之间的博弈她多少能看清一点,罗老爷的死,会被什么人做文章,会让这家妓馆遭遇什么,她会面临什么,她一清二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苍舒镜是可怜人,她也是。
都身不由己,都沦落至此,谁力量大,谁就能活下去,谁弱小,谁就得成为牺牲品。
夕影看着,忽然觉得,朝阳之下,朗朗乾坤,那满街的繁华,那烟火声色的人间过于浅显。
阴夜里的人间,才是真的人间。
夕影护着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忽然想着沈悬衣说过的话,忽然觉得那提议不错。
拿回自己的魂魄,管他什么天虞,管他什么人间,他踏上天梯回九重天,再彻底毁了昆仑,断了修仙之人的升天梦,毁了红尘夜里的那轮月。
多好啊……
“砰”的一声。
裹进麻布袋的少年被整个踹进深坑。
铁锹挥动,尘土飞扬,他们在活埋苍舒镜。
夕影看着他,就像他曾俯瞰夕影一样。
身份错位,颠倒红尘。
苍舒镜又要死了吗?
他安静地伏在破袋中,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夕影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泥土埋过半截。
夕影忽然咬牙,心中暗恨。
你不是运筹帷幄,满腹算计吗?你不是聪颖睿智,手段狠辣吗?
曾那么诡计多端,骗得夕影团团转。
如今你装什么装?
这样小小的困境,你都解决不了?
你真要赴死?
死得这么廉价,这么肮脏,这么堕落。
你真甘心?
这样束手待毙的你,还是他吗?
求死,是吧?
夕影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他听着铁锹挥土声,听着那两个小厮卖力地干活时气喘吁吁,他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他又要杀他一次了。
这一次,是他算计的,很妙,他甚至手不沾血。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一片临近悬崖的土丘上停了下来。
这里开满了葳蕤花木,一簇簇小白花绕满他身周,仰首能瞧见的是远山青黛,氤氲在晨光微透中,今日的太阳没出来,半夜下过一场小雨,湿漉漉的,青山都是冷色的。
低头……
是一拢小小的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