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影哂笑一声:“伤他最深的人,是一开始那个骗他身心的人。”
脚底有些湿润,夕影足尖微抬,就着苍舒镜的衣服擦了擦,又挪到他下颌,迫使他露出完整的脸,顺带着沾了一路的湿痕。
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
夕影瞧了会儿,饶有兴趣道:“你说,他该怎么还?”
“血债血偿,以命偿命。”他说。
夕影怔了会儿。
又道:“他舍不得死,他甚至做梦一样想让他原谅他,还想继续留在他身边。”
苍舒镜闭了闭眼,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敏感,何况夕影抵在他下颌的足底还湿润,那是他身上的气味,平日都难忽略,很何况他被猛药催地浑身滚烫。
艰难地开口:“不值得原谅。”
这一回,安静了很久很久。
久到若不是彼此呼吸都能听得见,若不是那足尖还抵着他下颌,苍舒镜怕不是以为夕影已经离开了。
夕影故作无所谓,将故事徐徐道来时,并不掺杂任何情绪。
但越是这样,越像是在掩藏什么。
苍舒镜都明白了。
那故事,或许就是夕影自己的……
他不晓得夕影怎么会经历这样的事,但听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嗓音,他不由内心酸疼起来,难怪性格阴晴不定,那么古怪。
若是经历过这些,谁还能好端端地保持本心呢?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够苦了,天生就看不见,降生那天起就无父无母,飘零在各个破旧庙宇间,被乞丐抛来递去,东一口米汤,西一口碎馕喂大的,又被人抓捕贩卖,像个牲畜一样。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夕影更苦。
苦到……他听着心口就泛酸。
他说:“你不要原谅他们,不值得原谅。”
反复强调。
可后面那句杀光他们吧,然后走出阴霾,去过更好的日子。
还没说出口。
就被一声古怪的,像哭的笑声夺走。
夕影大笑:“好啊!听你的,一个都不原谅。”
“永远都不原谅!”
闷雷阵阵敲在心口,屋外似乎下起了雨,一阵秋雨一阵凉,但这间屋子还是好热。
苍舒镜眉头深皱,他该为夕影高兴的,可为什么那么难受呢?
“所以……”夕影阴沉沉地开口说:“我后来杀了他。”
“……!”
“你知道什么是处以极刑吗?”夕影换了个凡人的说法:“就是,将他的脉搏一寸寸碾碎,用刀子挑出来,凌迟要割上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挑割筋脉不一样,碎地太厉害了,要刺上上万刀呢。”
他掩唇轻笑,眉眼柔和。
继续说:“但……直到他死后,报复他的那个人才晓得……”
“……晓得什么?”苍舒镜禁不住颤肩。
夕影站不住,觉得浑身没力气,他往苍舒镜身边一靠,半边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半边是苍舒镜滚烫的皮肤,他垂首捂着脑袋,指节抓扯,揉乱一头墨发。
他深呼吸几次,眸光端在苍舒镜茫然的脸上。
笑不得,哭不得。
难以开口,又想开口。
可除了这个人,他还能对谁说呢?
沈悬衣永远不会理解他,他不可能再开口。
他不能给阿娘增添忧愁,他连自己的身份都没告诉她。
小兔妖单纯憨傻,他何必去荼毒纯洁生灵?
更别说其他人……
唯独同他一起堕进泥淖,烧成灰烬,还在纠缠的苍舒镜!
“晓得他是个傻子啊!”
夕影哈哈一笑,笑地肩都在颤。
他嗓哑道:“是个笨蛋,是个蠢货,比那个被他害死的蠢货还蠢笨!”
夕影眼睛瞎了的时候,小兔妖去过一趟天虞牢笼,他对小兔妖说的话,夕影半个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