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夕影依旧没骨头似地瘫在槐花树下的美人榻上晒太阳,偶尔小酌几杯,搂着化作原形的小兔妖,迷迷糊糊地睡觉。

等阿娘收了摊,从江边贩酒回来,为他们做上一桌可口饭菜,絮叨几句成婚事宜。

酒席办几桌啊,街坊邻里请几家啊,两个男子谁嫁谁娶啊,从哪儿迎亲啊之类的絮言。

夕影只笑而不语,被问地频繁,便乖巧答一句:“一切都听阿娘做主。”

小兔妖懵懵地听着,发现自己似乎有点了解夕影。

仿佛比陪伴了夕影千年万年的沈悬衣还懂。

他晓得夕影不会同自己成婚。

也晓得夕影只是不忍心打破兰娘子替孩子张罗婚事的美好期愿。

更晓得,夕影在临安城住不长久了。

每当入夜,兰娘子一睡熟,夕影就不见了。

小倌馆后院中,那个密不透风的黑屋里,少年安安静静等着他来。

他们谁也没说话,但少年知道,夕影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走的。

他每天都在等着他,日子便没那么难熬了。

夕影深夜来,慵倦地抱臂靠着墙边,偶尔瞧一眼少年那张熟悉的脸,有时候什么也不看,只静静思考着什么。

那一日,他的话确实将少年吓得不轻。

但后来的几日,夕影偶尔会给他带点水和放了好几天变得又干又硬的糕饼。

叫他撑久一点。

为什么,夕影没说。

或许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报复,想让少年在他想明白前先别因饥饿而屈服。

硬邦邦的糕饼很难吃,甚至发着馊味,少年却不嫌弃,也没狼吞虎咽,只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吃地儒雅,看得夕影烦躁。

沦落至此,早就不是什么仙门矜贵了,何必还作这一套给谁看?

是的,夕影一直觉得苍舒镜很能装。

以前,披着光风霁月的外皮,伪装成矜贵公子。

接着,又假装成爱护弟弟的好兄长,哪怕背地里与这个“弟弟”媾`合缠绵,表面还装模作样。

后来,又装出一副深情模样,因他的死而愧疚痛苦……

什么“东施效颦”,苍舒镜就是在模仿沈悬衣!

夕影坚定地这般认为。

如今瞧着少年失了前尘记忆,还这般……装模作样,真是令人嫌恶。

心底的阴郁面,只有对着苍舒镜,才能完全发泄。

夕影一脚踢翻少年手中的糕饼和水囊。

不耐烦道:“吃吃吃,就惦记着吃,你晓不晓得自己要经历什么?还有心情慢慢吃!”

少年愣了下,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背,擦干净糕饼碎屑,抿唇说:“我着急没有用,你说的对,无论我反抗还是不反抗,这张脸毁不毁,我都没得选,唯一的办法便是死在这里。”

“那你怎么不死?”夕影被气笑了。

少年怔了须臾:“我……我是不是和你有仇?”

夕影:“……”

少年:“我能感觉到,你好像很讨厌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不想让我死。”

夕影:“…………”

这人怎么回事,总能猜到他的心思。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以前,夕影努力地,辛苦地伪装着,不想被苍舒镜猜到,确实成功了,用那冷漠无情,无爱无恨的神性模样,骗地苍舒镜痛苦不堪。

如今,仗着少年什么都不知道,夕影懒得装了。

少年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他说:“既然没得选,你也不许我死,我想我生命的最后那点价值,便只剩让你泄恨。”

他不是个轻易自贱的人,却可以在夕影面前,放弃一切,似乎夕影对他做什么,他都甘愿承受。

这是骨子里的本能。

是灵魂深处长出的执念,告诉他:你该偿他,该偿罪。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