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影问了好几个人,走错了很多路,才在深夜赶到乱葬岗。
他找到了阿娘。
彼时,苍舒镜还未替代苍舒家大少爷的身份,他刚找到灵脉宿主,便是眼前的夕影。
苍舒镜站在树梢上,隐匿在夜色中。
没有任何哀怜,没有任何悲悯,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小小的夕影。
看着他艰难地拖着草席,拽着自己已经发臭的阿娘,一点点挪着,离开乱葬岗。
夕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不知道要在那里给阿娘落葬。
苍舒镜怕他累死,怕等不到灵脉成熟,小夕影就没了命。
他暗中给他指了个方向。
是一处风水宝地,山清水秀,且没什么人会注意到的地方。
夕影就在那里,用那双稚嫩的手一点点刨开碎石泥土,挖地指尖都是血。
他好疼。
以前疼的时候,会在阿娘面前哭,阿娘就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过来将他抱在膝上,拍着后背哄他。
会心疼他的人已经没了。
他再怎么哭也没用了。
夕影木讷讷地盯着血肉模糊的手指,盯着看了会儿,轻声哄自己:“不疼。”
他继续挖,直到天亮,他才挖出一个能让阿娘躺地舒服点的坑。
他没钱买棺材,只能在坑底下铺满野花,脱掉外衣浸透水,拧干了给阿娘擦擦脸,让她干干净净地躺进鲜花中。
小小的坟包看起来那么不起眼,他却牢牢将这里记在心中。
然后,他拖着狼狈的,浑身染满泥的身体,一步步走回城里,回到临安春楼。
他想收拾阿娘的遗物,却发现除了那把不值钱的桐木琵琶,什么都不剩了。
阿娘的房间都被别人占了。
那人却还说:“要不是别人都不要,我才懒得搬进来,死了人呐,多晦气!还是烂了身死的,也不晓得传染不传染,我真是倒了血霉!”
小小年纪的夕影不知哪儿来的戾气。
他看着那跋扈的娘子,语气阴沉沉地:“你也会有那一天。”
就像是诅咒。
换来一顿好打。
这一次,没有阿娘护着他了。
苍舒镜抱臂站在高高的榕树上,冷眼看着一切,当那棍棒即将落在夕影脑袋上时,他指尖微动,致命一击被化解。
……
夕影经历的一切,从八岁那年开始,可以说都在苍舒镜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只要不危及夕影灵脉,不威胁到他的命。
苍舒镜只冷眼旁观。
苍舒山庄的相遇,于苍舒镜而言是不经意的,是不值得留心的重逢,对夕影来说却是第一次相见,是惊鸿一面。
他羡慕苍舒镜,妒恨苍舒镜,却也……埋下了名为“喜欢”的毒瘤。
火焰很温暖,碰到了却很烫。
烧地他体无完肤,烧地他生不如死。
·
苍舒镜双眸微阖,复又睁开。
血珠从额发上滴落,滑进眼眸。
给他的机会从不止一次,在夕影绝望挣扎的那些年,只需要一次,哪怕一次他出现,从天而降,抱着夕影哄一哄,带他离开这纷乱红尘。
他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他没有。
他眼底只有算计,只有夕影的灵脉。
从初见到成为兄弟,再到夕影以身为饵,与他双修,后来,他们互生情愫,即便彼此都后知后觉他们也曾有过些微真心,彼此度过了一段很短很短的温柔岁月……
苍舒镜靠着那些所剩不多的温存回忆,撑了好些日。
他忽然不甘心了。
不是怕死,不是怕极刑凌迟。
他怕很多事他没来得及说完,他怕夕影到他死都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