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对沈悬衣说:“师兄,红尘不过一场劫,可我过不去。”

神音缠绵进云海,回荡群山。

祂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偏要他们还来。”

沈悬衣愕然。

他自然知道夕影受的苦,自然也想帮夕影做些什么,哪怕是报仇,结恨,这样于修行无益,极易产生心魔的事,他也义无反顾。

他可以毁了自己,但不能毁了夕影。

沈悬衣默了很久,头一次违逆夕影的意思。

“我去做,那些事……我去做,你别脏了手。”

神合该站在云端,无悲无喜地俯瞰苍生。

祂的手怎么能弄脏呢?

他怎么可以为那些红尘腌臜毁了神性呢?

不可以……

不可以的!

沈悬衣急促道:“我帮你,临安、魔域、苍舒山庄……哪怕是天虞,我都可以……”

他还没说可以怎么样,便被夕影打断。

“师兄误会我了。”

夕影回眸看着他,连绵雪山衬他白衣猎猎,神性斐然,昳丽面容上只含着矜冷的笑意,琉璃眸冷淡无波。

他勾着唇浅笑道:“师兄听错了,我是说,神降元年,我醒了,是不是该像千年前一样,新召来一批弟子,让这人间换一换清明。”

沈悬衣微怔,紧皱的眉松开。

不知怎的,他松了口气。

夕影的“过不去,偏要他们还来”是这个意思?

红尘一遭,劫难缠身,并未污染夕影的心,他依旧拥有那颗冰清琉璃心,不会生恨,不会怨怒。

他是神啊。

神怎么能和人一样,拥有那些肮脏的阴郁念头呢?

他不能被拉下凡尘。

他合该高高在上。

你就矗那云端,其他的师兄来就好。

夕影这一遭红尘,看透了仙门内里的腐烂,他想培育出一批新秀,替代原本的存在。

这是神的救赎,是神的悲悯。

就算夕影不提,沈悬衣也会这么做。

“好。”沈悬衣说:“我去办。”

“嗯,麻烦师兄了。”

沈悬衣顿了下,压下心底的梗涩:“你与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转身离去,极仙崖上只余茕茕孑影,独立峰巅。

四季如春的极仙崖上半分春色也没了,只余满目苍雪,只剩凛风呼啸。

脸被风吹得冰凉,心口却烫地厉害。

喉咙微热,夕影咽不下去,藏不住了,一缕血丝从唇角淌下,他面无表情地抬指抹去。

然后,灵脉开始痛,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犹如抽筋剥皮,像是开膛破肚。

但……根本比不上那具凡躯在极仙崖上,被万刃碎魂的痛。

疼痛深植灵魂,刻入骨髓。

他初醒时,疼的那般厉害,若不是师兄安抚他,给他止痛,他怕不是已经做不成这神了。

唇角的血擦不干,越擦越多,后来眼角都开始淌血,视线越来越模糊,满目猩红。

就像那日极刑台上,第一道碎魂之刃就是落在他的双眼上,灼出两窟黑洞。

他的眼睛也开始疼了。

夕影轻轻抹着血。

夕影用力抹着血。

血污揉皱满脸,他站在凛雪峰巅,满脸阴郁。

多年前,神被拽下凡尘。

多年后,神又坠了修罗地狱。

他喃声自语:“可我放不下啊,我过不去啊……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