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舍四周寂寥无人,他这一声轻叹随即就传入了王惠生耳中。正趴在桌案前费力地抄着经书的男人扭过头,热情地向了悟大师招了招手。

将近而立的男人,脸上却带了一份近乎天真的欢欣:“大师,您快来看看我抄的经文,可有何不妥?”

了悟大师向他施了佛礼,又念了句佛号,这才挪步走近了去看。

只见那长长的桌案上已经被黄绢经书铺得满满当当的,他粗略洒了一眼,不仅有王惠生刚刚念叨的求子疏,更有《高王经》、《观音经》、《法华经》、《白衣经》等等著名求子经文。

王惠生此时正别扭地握着笔,在另一副展开的黄绢上抄录着什么,抬眼便是“伏以观音大士,誓愿洪深”,可见虔诚。

王惠生是认得字的,他在戏班子里的时候,还有专门的讲戏师傅负责给他们一众师哥师弟上课。不过他会认却不会写,还是抄经的时候现学的,不仅每个字都歪歪扭扭的,连握笔姿势都不大对,写了这么半天已经把自己累出了满头大汗。

了悟大师默然片刻,便俯身下来,握住了他的手替他纠正姿势。

王惠生对于了悟大师自然是万分信赖,一点也没觉得两人此刻亲密相贴有什么不自在。他自从上个月开始抄写这一堆经文,足足抄了月余才算完工,疲惫劳累自不必多说,可是眉眼间却并不见多少疲态,反而神采奕奕,仰着脸眼巴巴地盯着了悟大师瞧。

了悟大师心中无奈,便随意翻看了一番那堆错漏百出的经文,勉强夸赞了一句:“太太心诚,定能得偿所愿。”

王惠生得了这一句夸奖,更是高兴,一双温顺无害的圆圆眼睛都眯了起来。但不久他就自觉失态,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大师,我前些时日看了好些禅闻,上头说的都十分有道理,我便有意要效仿……”

“是何禅闻?”

于是,王惠生便开始绘声绘色地为他讲述,某某人士子嗣艰巨,得高人指点后潜心向佛,日日抄经,并发愿施送经书千卷,终于得子,香火得续……

了悟大师闭了闭眼,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方才开口:“世人多有谣传,以讹传讹,不可妄信。”

王惠生听他这么说便有些不服气,嘟囔着道:“又不是我瞎说的,人家都写在书上了。喏,你看看,前朝江西临川的邹姓人家,二子夭亡后便发愿持斋,日夜虔祷大士,不日便梦见一白衣大士抱婴而来,来年便又得一子……仔细算来,我那苦命的孩儿去了也快有半年了。”

话至后半,男人逐渐安静下来,眼里也生出了一抹惆怅,垂首瞥向自己辛辛苦苦撰抄了一个多月的求子经文,许久都没有出声。

了悟大师亦是沉默。

王惠生与了悟大师少年相识,彼此关系亲近,就连自己天生阴阳同体之事都没想着要瞒着对方。后来王惠生成了颜家满城皆知的男太太,又放着病重的丈夫不管,整日地去往白云寺中为早逝的孩子祈福,企求有新麟儿托生腹中……可他到底不忍斥责。

王惠生天生眼皮子浅,也没有多大的志气,凡事只求利己谋生尔。他是弃婴,不大点儿便被庆祥班班主捡了回去当徒弟养,因为女子不可登台,他前头二十多年都当自己是男子活着的。不过,后来被颜老爷看中娶回家之后,他也能毫无芥蒂以深宅妇人的身份自居,丝毫不觉羞惭。

礼义廉耻,是非荣辱,那是用来约束吃喝不愁、生活无忧的上等人的,像他这样的人,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

只可惜天不怜他,硬生生收回了他后半生的倚靠,非得要他在那吃人的世家大宅里艰难逢迎飘摇……

王惠生的心情沉郁下去,连听了悟大师讲道的心思都没了,闷闷地问道:“罢了,我也该回去了,我上次说想请回去一尊送子观音像,不知……大、大师?”

他话还没问完,突然间便顿住了。

了悟大师不知为何又靠近了他些许,吐息都喷在了他的后颈,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大师,好像贴得他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