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还能没有落地的一天?落叶归根,这是咱们颜家祖上就流传下来的规矩,代代如此!”
颜九龄没有反驳,淡淡地说道:“是啊,所以我最后还是回来了。身为颜家子孙,祖宗的规矩,我怎么都是要听一听的。”
忠伯一怔,许久才长叹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沧桑,神色却软弱了下来:“少爷说的是。”
当天夜里,颜九龄一宿没睡,一直同忠伯一起守在父亲床边。
忠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后半夜的时候被颜九龄催促着趴在床边眯缝了一会儿,而后也渐渐昏睡过去。
晨光将起的时刻,忠伯不知怎么猛地惊醒了一下,睁眼便看见大少爷正躬身倾向床里,握着老爷的一只手,身形仿佛凝固了一般。
在少年人指节分明的漂亮手掌衬托下,老爷的手显得格外苍白,枯瘦得鹰爪一般的手指无力地倾颓着,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活人气了。
大少爷的声音在这黎明之前、室光还昏暗的卧房里缓缓响起:“忠伯,吩咐下人备丧吧。”
***
云板声起,犹如一声凄厉的哭嚎,喊起了阖府缟素。
纸钱如飞雪一般洒满了颜家大宅的青石地板上,华贵门扉遍缠白缎,正厅的灵堂被迅速布置起来,方漆八仙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尊早已备好的牌位。围了白帷的堂下,颜家大大小小十几名女眷身披白衣麻布,跪坐着哭成一团。
在这众多柔弱纤细的曼妙英娥之中,一道健硕笔挺的男子身影格外引人注目。王惠生自己毫无所察,他低着头跪在薄薄的蒲团之上,双膝因为长时间的跪姿已经有些酸胀,可是连动都没有挪动一下,神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悲恸,看似在跟着周围人一起哀哭,心中却是恐惧的成分占据上风,连藏在袖子里的指尖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颜老爷真的去了。他后半生的依靠、安生立命的根本,也将随之一同消散,什么都没有了。以后可要怎么办呢?
以后就是颜大少爷当家了,他素来看不起自己,恐怕就连老爷还在时的那两分面子情也懒得施予,还有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规矩”……难道真要他效仿武周,父子同嫁?
半生经营,处处逢迎讨好,王惠生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如愿踏进这方富贵乡,怎料富贵荣华还没享用多久,就又是一阵雨打风吹去,简直是一场笑话。
王惠生死死咬着牙,心中三分不平、七分激愤,就连眼泪都流得真切了些,啪嗒啪嗒浸湿了身上的孝服。
他是江南少见的壮硕体型,府里新请的裁缝不清楚内情,准备的最大码数的孝服也有些嫌小。孝服穿在他身上又紧又窄,将本就丰硕的胸肌勒得鼓鼓的,胸口那一块的布料还被眼泪打湿,紧贴着肉,尤其他现在还哭得一抖一抖的,看着着实有些不像样。
灵堂是何等肃穆之地?他这般情态,说是当众卖骚的淫妇也丝毫不为过!颜九龄看得心里窝火,刚想走过去,就被身边那名叫青松的小厮拦了一下,“少爷,太太对您恁大的偏见,您又何苦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颜九龄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心中还是有点不舒坦,冷冷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青松嘿嘿一笑,他这人自小机灵,极擅看人眼色,哪能不懂自家少爷的心思?当下也不敢卖关子,主动凑过去献计。颜九龄听了虽没露什么赞同之色,却是也没反对,算是默认了。
王惠生正哭着,突然见跟前来了两个陌生的小丫鬟,利落地行了一礼,也不说要干什么,搀住他的胳膊就要扶他起来。他愣了一下,迟疑地问出口:“你们是?”
其中一个脸蛋儿圆圆的丫鬟冲他憨厚一笑,压低了嗓音说道:“太太衣裳湿了,奴婢们带您去换一身。”
另一个眉眼细长、带着点傲气的美貌丫鬟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他这副不端模样很有些不齿。
王惠生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窘态,脸上顿时一红,也没声张,默默跟着她们往里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