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时还好,毕竟他下午才出门,错开高峰期,车厢里还算宽松,能腾出手回复病人家属的消息。
下班时则不同了。
沙丁鱼罐头这个词之所以被用烂,不是没有理由的,确实找不到比它更恰当的比喻。
梁书绎站在人群中,因为感冒呼吸不畅,某一瞬间感觉自己像被困在铁皮罐头里的死物。偶尔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车厢门上映着的自己的脸,这种感觉就更加被坐实了。
附中的家属院还是老样子。
梁书绎一路和认识的长辈打招呼,虽然带了钥匙,但还是站在自家门前敲门。
梁老师不在,去学校带晚自习了,是母亲来应的门。
梁书绎换鞋进屋后,先将新开的药整理好放进抽屉,转身看到方萍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
“我在食堂吃过了。”他说。
方萍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摆上了两副碗筷,“坐吧。”
梁书绎只好沉默着拿起筷子。
方萍给大儿子夹菜,目光却鲜少在他身上停留,而是频频侧头,望向电视柜上的相框,“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见沅沅和乖乖,两个孩子在楼道里玩……就是一楼那儿,楼梯下头的角落,灰尘大,堆的都是杂物,他俩蹲在那,不知道在看什么,还在笑。”
梁书绎手腕一顿,眼色微动他昨晚也梦到了相似的场景。
“我一走近,沅沅就消失了,只剩下乖乖,看着我哭。我问他哭什么,问他沅沅上哪去了,他也不说话。”
方萍的声音像是飘在空中,听上去极不真实,没有悲伤,只有浓浓的茫然。
“妈,吃饭吧,都要冷了。”
梁书绎站起身,走到她身侧,搭上她肩膀,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定在相框上的视线,说:“以后别总待在家里,多出去散散步,对睡眠好。”
旧的家具,旧的墙皮,旧的相片,旧的记忆。
这个家散发着一股一成不变的陈旧气息,像是从老式录像带里逃逸出来的。
方萍拼命想要钻入那盘录像带,让她的小儿子回到身边。梁书绎比她清醒,知道按播放和暂停,知道进度条是有限的,可以往回拖,但不能继续延伸。
他们相似,可又不一样。
没有特殊情况,梁书绎是不会在这个家停留太久的。饭后洗完碗,收好餐桌,他便穿上外套,准备走了。
“妈,按时吃药,”梁书绎看着方萍头上的白发,露出一个作为儿子来说,足够合格的笑容,“等过几天不忙了,我再来看您。”
方萍也笑了下:“好,路上慢点。”
天早就黑透了,梁书绎走出单元门,一边摸着口袋里的烟盒,一边往楼的侧面走,被烟瘾驱使着,脚步很急。
这栋楼在小区最东边,侧面即是红砖砌成的旧围墙,周围只有一盏路灯,灯罩碎了一半,灯光十分微弱,忽闪忽灭,离报废不远了。
梁书绎靠在墙角,仰头喘了口气,抽出支烟,咬住,刚准备点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枯枝被踩碎的声音。
咔嚓
和按下打火机的声音重合了。
“哥?”祝宜清摘下一只耳机,脸半隐在黑暗中,语气有些惊讶,“你这么早就出来了?晚饭吃了吗?”
梁书绎看着他,还维持着要点烟的动作,腰背弓着,风衣下摆蹭着墙面。
祝宜清一家三年前就搬进高层了,不需要回到这边的老房子,除非是来看方萍。梁书绎还没问话,祝宜清已经走到他面前,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和他解释说:“我不是来看方阿姨的,我是来接你的。”
“今天周五,你的车不是限号吗?我们可以一起坐公交回去。”
他眼睛弯起来,小心翼翼地邀功:“我之前试过,坐216路,在世纪家园转49路,比挤地铁要舒服得多呢。”
路灯闪了两下。
这期间梁书绎站直了,把那支烟塞回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