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霜平静接受隋和光的审视。

隋和光收起视线。

“我记得,你是江南人。”他再开口,不提股票,只是翻阅报纸,玉霜很沉得住气,也不出言打断。

隋和光看到九月份,满篇沪城中秋盛况,广告栏中一摩登女郎在推销月饼。他冷不防问:“想过回家吗?”

玉霜顺势接话:“人都死完了,回什么。”

“那讲讲吧。”

“讲什么?”

“你的家人,还有回不去的家乡,”隋和光收起报纸,“林三说你心情不好,求我这做‘夫人’的安慰你,可我一点不了解你,总不能胡说吧?多尴尬。”

玉霜:“……”

“你随便讲,我随便听。”

隋和光慢悠悠吃枣片、含山楂,这下又不觉得这寂静尴尬了。约莫两三分钟后,玉霜平淡开了口:“我父亲跳黄埔江后,他的样子我就想不起了。我娘改嫁,嫁一个,死一个,最后一个人命硬,叫孙麻子,他没死,我娘被打死了。”

“我忘了我娘的脸,忘了我爹,唯独记得孙麻子。”玉霜说到此处,笑了下。“可见我是格外记仇的,睚眦必报。”

那笑是平静而森冷的。

隋和光听得皱眉:“是姓孙的卖了你。”

“是。”玉霜说:“本来想卖妓院,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改戏院了。”

台下练功,变化最明显的是手,先起水泡,再成血泡,磨破了,血糊在手心,结茧,就能继续抓枪舞剑。脚也差不多。玉霜不怕,他是个男人,有手有脚,自然有自己的出路。

故事没有后续,两人都知道后续。隋和光说了些话,没有一句安慰,也没有鄙夷,只是闲聊,到后头,两人甚至还聊了几句枪法实操。

最后,毫无过渡,隋和光道:“我不会跟你合作。”他说:“股票溢价太大,你也该及时收手。”

玉霜没说话。

他气着了。

如果隋和光直接拒绝,他不会气。

气着气着,又笑了,边笑边摇头,取出一薄张牛皮包着的合同,摊开在隋和光眼前,甲方是李氏银行。

“港口有奸细冒充我名义,与银行签了五十万贷款是逼我继续炒下去呢。”玉霜笑中有厌烦:“那是隋靖正的人。”

他从没想过长期持股。李崇只呆半年,股市半年不至于崩溃,捞一笔快钱,够了。

他的命令是年前清仓。

港口奸细是个高层,与隋靖正串通,拿茶公司做抵押,擅自与李家银行签订五十万借款,为尽快促成合作,违约金定到百分之二十。

十万,够两百个普通家庭生活近一年!

赚了,名声是隋家的;若是亏损,锅就由大少一人背了。

玉霜能杀叛徒,不杀不足以立威,但合同白纸黑字,不是一颗子弹能毁掉的。

不继续,那就付巨额违约金;继续,可能血本无归。

都说旁观者清,玉霜房中静思许久,最后敢叫来、能叫来旁观的,竟然只有一个。

玉霜说:“隋家各位城府太深,我已经看不明白,求您,替我指条路吧。”

隋和光无奈道:“问我做什么?从让我进房起,你不就有选择了?”

玉霜这样的性情,不想出方案,哪里会愿见人?

既然还愿意见隋和光,就是要接手这烂摊子。哪怕再恨,也不能让隋家产业砸在他手里。

否则不是复仇,是耻辱。

玉霜听懂了隋和光的意思。忽地,他心中就有一瞬间的震动明争暗斗,猜忌生疑,不妨碍他懂他。

玉霜压下这战栗,不动声色,说出第一个方案:“我打算找银行,撤销合同。”

“银行只会趁机再敲一笔。”

玉霜紧一闭眼,再睁开,目光从容:“好,备择方案我去找李崇。毕竟是李家的银行。”

“李崇从不插手银行运作。”

“我去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