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稚和会场里的人周旋着。他上去酒店房间和刚认识的新娘套辞。阿礼在房间里吃果盘,笑说:“感觉是真要结婚了一样。”

张其稚不响。阿礼的西装口袋里揣着陈以童画的那张结婚请柬,细蓝色的蝴蝶飞在白纸面上,看起来脆弱又充满生气。

张其稚下了楼。他接到郑佑的电话,郑佑懒洋洋地问他:“结婚怎么样了?”

张其稚自嘲道:“快结成了。”

郑佑哦了声,忽然调笑道:“你不会是真去结个婚的吧?”

张其稚看着厅堂里走来散去的宾客,穿过四落的亲友,他看到陈以童垂头安静地靠在自己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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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厅的灯光暗了下来。叶细细请的司仪站在台上开始进行仪式流程。证婚人发言、新郎新娘交换结婚戒指。小花童捧着戒指盒走上台,差点摔跤。台下宾客都笑起来。张其稚拿着戒指有点恍惚。确实是弄得太像真的了,好像真的要和眼前这个人有什么交集了一样。

灯光再亮起的时候,台下的人鼓起掌来。张其稚发现自己的爷爷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到了宾客席里。司仪请父母上台发言。叶细细拢了拢自己披散的头发,踩着银色高跟站起来。她走上台,接过司仪手中的话筒,开始说:“我今天非常开心,我的小儿子张其稚结婚。他一直是个十分聪慧且能干的孩子。他跑来和我说,他碰到了真心喜欢的人,愿意和她组成家庭。我听了非常开心。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和张其稚说几句话。要好好经营自己的爱情和家庭,不要辜负爱你的人。在这里,我衷心地祝福这对新人,希望他们可以幸福...”

中计了。张其稚终于发现,他中了叶细细的计。她这不完全是为了让陈以童死心,也是为了让张其稚再下不来台,没得回头。张其稚忽然感觉很燥热,底下二十来桌的宾客齐齐抬头看着他。所有人都以为是真的。这件事就成真的了。他已经和喜欢的人结婚了。

叶细细转头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在宾客的掌声中走下台去了。张其稚呆站在台上。司仪把话筒递给了新娘。有小孩忽然弄破了桌上的氢气球,被吓哭了。张其稚看过去,忽然撇到主桌上,陈以童捂着头,贴在餐桌边。叶细细慌乱地低头和他说着什么。人太多太吵了,陈以童感觉有无数蛆虫挤在身体的血管里前后蠕动,身上又痒又痛。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笑在叫,但他什么也听不清楚。听不清张其稚喜欢的女孩在说什么,听不清叶细细要告诉他什么。气球爆破的时候,陈以童的身体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厅堂里的乐音,此起彼伏的鼓掌声,叶细细在他耳边说的话如同从湖的那边传过来的声音。他紧张地几乎要昏倒。一生中,陈以童常会碰到这样的时刻。那些时刻只需要他安静地和别人站在一起,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的每寸皮肤都好疼,有一只狐猴般瘦小的生物在他身体里跑来窜去,它湿漉漉的身体,深色的蓝眼睛,撕咬他每一寸皮肤。他会痛苦到崩溃,抬眼看过去,每个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仿佛他是那只又瘦又蓬乱的狐猴。他好想吐。

但今天是张其稚的婚礼。陈以童是哥哥。

陈以童想努力抬头看一下台上的境况,毕竟那是张其稚的婚礼,但做不到。有服务生拿一杯温水过来递给叶细细。陈以童伸手打翻了那杯水。杯子落到厚地毯上,还是碎成两半。在叶细细反应过来之前,陈以童倒向了那堆碎玻璃渣。

张其稚抢过话筒,大叫:“妈的,陈以童!”

狐猴的胜利。餐桌上有餐盘跟着倾落下来,菜汤洒在陈以童的身上。

大厅内的宾客都慌乱地站起身,议论着挨过头看是怎么回事。张其稚跳下台子,推开围观的宾客,跑到陈以童身边,蹲下来,扶起陈以童,他摸着陈以童的头发说:“陈以童,看看我。”张其稚朝身边的围观者大吼:“滚远点!”

他又转回头,轻声叫着陈以童:“看看我,陈以童,我带你出去。”

他拖抱起陈以童,让一旁的服务生搭把手,抱着陈以童,冲出了酒店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