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家,往那外室的居所去了,却正碰上外室卷了所有钱款,和门口香药铺掌柜私奔。

这一对狗男女以为他家中出了事,这几日必不得空,所以趁此机会脚底抹油,却不料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悲怒交加,失了常性,命人活活打死了那掌柜,又把那外室吊起来打,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对她颇有情意,她也一向婉转承欢。他养了她十年,甚至打算养她一辈子。

那外室看一眼自己相好的尸体,从发间拔下一只珊瑚红篦,掷在他面前。

“像你这样的人,哪有半分真心?”

他浑身发冷。

最初看上这外室,就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那红篦最初的主人。他喜欢拿着旧物,在铜镜之前,为她梳理一头黑发,仿佛回到许多年前。

他颤抖着捡起那珊瑚红篦,篦齿狠狠地刺进了手心。

忽然就想起了那人。

她一身红衣,黑发被大风高高吹起,面容苍白而冷冽。

她说:

“萧郎,你信我,我衹要活着,一定会回来找你。”

然而,她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和另一名女子成亲。

其后数十年,他总疑心,或许甘华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在他面前出现。但事实是,他再未见过她。

他恨过自己的母亲。母亲去世时他故意不在身旁,其后装作哀毁骨立,不过是给皇帝看的一场大戏罢了。

他娶妻是为仕途安稳。妻子出身高贵,性情也算温和,但颇有自己的骨气。他和她根本说不到一处,衹能相敬如宾。

女儿是他的骄傲,他想着要把女儿养成一个独立、得体的大家闺秀,嫁一个出身显赫的俊才。决不能像当初的甘华那样,分明是出身高贵的仙子,却恋上了个低贱的凡人。但他的防微杜渐终究赶不上命运的安排,女儿从来与他不亲,看他的神情像是陌生人。

是的,也许他终究只识得维护世人眼中的太平安稳,却没明白过,如何爱一个人。

常年的宴饮与埋头案牍拖垮了他的身体,他在惊怒之中死于心绞痛。

人们说他是被外室给气死的,也有说是被女儿气死的,还有说是被妻子毒杀的。他的门生故旧对他的死因讳莫若深。他对社稷并无显著贡献,与同僚皆是泛泛之交,最为人赞赏的就是沽名钓誉与明哲保身。

其后多年,不再有人想起他。

他死后,鬼魂飘至冥司,判官询问他,可有未了之愿,他没了言语。

还说什么未了之愿?他这一生,仿佛从未称心如意过。

判官大惊,说他这分明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运道,除了最后的死状不大体面,整个儿可以说是完美的人生。

他被其他的鬼魂推搡着走向奈何桥,孟婆为他捧上一碗孟婆汤。

他捧着孟婆汤问:

“下一世,我会是什么样子?”

孟婆问:“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他怔住了。

再来一遍,又有什么意思?

他放下了孟婆汤。

“我不想投胎。”

孟婆愣了一会儿,叫来了判官:

“这个人,心愿未了,不肯投胎。”

判官惊讶地问他:

“你想成为‘窨者’吗?”

他茫然:

“什么是‘窨者’?”

“孤魂野鬼,心有执念,不肯忘却前身,只好带着前世记忆投胎,是为‘窨者’。窨者出生奇丑无比,窨者貌丑而哑,一世无亲,口不能言,瞳孔之中带三星红芒,代表一生衹能说三句话,说完便死。”

他漠然沉思片刻:

“这么惨的人生,为什么还要过?”

“窨者遁出三界虚空,一眼便能看穿过去未来,知晓时间背后的涵义。一生三句诛心真言,每一句,都能成真。”

他浑身一震: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看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