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十收敛好父亲的遗体,晨光已至,天色似水洗的银镜,凝如霜雪。

乐安跟在他身后,立在庭院之中。

“表哥,观中已通报朝廷,稍后会有专人前来治丧,只是一切……自然是从简。”

乐安沉吟着斟酌措辞。

“你方才说,你会珍重身边重要的人。”

“……你要如何珍重?”

寒漏声声,卯时已过。

祝十面上泪痕未干,举目四望。

“乐安,今日是春花的生辰。”

乐安怔忡地望着他。

“你……还要去么?”

祝十点点头:

“我此次回来,已想好了要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一切。我如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今后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还有,我自十年前便一心深爱她,从未改变。”

乐安愣住了。

“她……心里未必有你。你不在的时候,京中都在传闻,她就要与左都御史谈大人成婚了,连宅子都购置好了。”

祝十淡淡地笑了。

“我知道。她心中有谈大人,为了能与他相守,也是付出良多。”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做这无用之功?”

祝十轻叹:

“乐安,你可曾深爱过一个人么?”

“……”

“我虽自觉有情,却从未做过什么努力。东隅已逝,这一次,我想尽力争取,不逃避,不作伪,若最终仍是失败,亦不后悔。”

他转过身来,面向她:

“若不能坦然面对过去,就无法向前看。”

此时,晨光已照亮了整个庭院,远山黛灰如烟海,天地广阔而苍茫。

祝十双目如黑玉,深深凝望着她:

“苗疆烈酒,可浇心中块垒。乐安,你我便共饮一盅,饮酒作别吧。”

乐安立在原地,许久不言。

祝十以为她伤怀自身,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转头率先向后堂走去。

“表哥!”

乐安忽在他身后轻呼。

“那酒,我不想喝了。”

祝十顿住脚步,错愕:

“为何?”

“忧时不宜饮酒,待来日心怀快慰,若能重逢,再与君把盏吧。”

她垂下双眸,掩藏起内心的波动。

祝十只当她多愁善变,摇头一笑。

“你不愿饮,那也无妨。”他思忖片刻,深深拜下,“此来多得表妹照应,今后若有吩咐,祝十肝脑涂地,蹈死不顾。”

乐安苦笑了一声:

“表哥,我不要你肝脑涂地,只盼你……平安顺遂,过好这一生。”

祝十步出垂云观的时候,乐安还站在原地,踟蹰惘然,不知身在何夕。

小哑巴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前,沉静地注视她良久,突然比着手势:

“为何,不与他饮酒?你不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么?”

乐安哑然,却也未因他僭越的追问发怒。

又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叹了一声。

“他说得对,若不能坦然面对过去,就无法向前看。”

天边的淡云被风一吹便散,脆弱而易碎。

“我……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