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自然知道他心中如何猜测,也不多作解释。毕竟他的猜测和实际,也没有太大不同。

“表哥觉得,我不该回去尽为人女的责任?”

祝十想了想:

“责任二字,常被用作支配他人的利器,往往只是为了满足上位者的私欲。你自己要想明白,若是真心不愿,定有别的办法可想。或者说出来,也许表哥能为你做些什么。”

乐安怔怔望着他,倏然红了眼圈。

半晌,她垂下眸子:

“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早就该走了,是我自己嘴馋,贪恋表哥带回的好酒。逢此良夜,表哥可愿与乐安同饮一杯,算是作别?”

她既如此说,祝十也不好再深问,只得点点头。

乐安从祝十手中接过酒坛,转入内室,准备酒具。

祝十坐在堂中,等了片刻,还未等到乐安出来,外头却急慌慌撞进一个人来。

小哑巴扯着祝十的袖子,比着手势:

“那个坐轮椅的人,听说你回来,一下子就不行了!”

半副残躯平躺在榻上,枯瘦得如风干的树枝。吴王蔺熙呼吸微弱,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远方。

祝十扑到床前:

“父王!”

乐安跟着进来,执起蔺熙的手,凝神一诊,不禁皱起了眉。

祝十惶然看她:

“如何?”

乐安默了一瞬,不忍相欺,摇了摇头。

蔺熙的病,早已是药石罔替,若有生志,还可多拖些时日,但他一心求死,身子衰减得一日快似一日。之所以还能拖到现在,是为着再见儿子一面吧。

祝十双手握住父亲枯瘦的手:

“父王,儿子在此。”

蔺熙的瞳孔放大,穷尽了浑身的力气,终于将眼珠向旁转了一转,落在了祝十身上。

干裂的唇颤抖如落叶,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乐安道:

“他已是强弩之末,但心中有事未尽,苦苦支撑,不肯离去。”

却又有口难言,生生抵挡这临终的苦痛,当真是生不如死。

祝十悲道:

“父王,是放心不下儿子吧?”

蔺熙的双目渐渐充血,喉中格格作响,悲苦到了极致。

祝十怔怔地想了半晌,忽道:

“父王可知,我这趟为何要去黔南?”

蔺熙的喉中又响了一声,似是应和。

“黔南一地,土质潮湿,地貌多斜坡,又有岩溶、土洞、断层、褶皱,当地百姓建房,常常突然坍塌,苦不堪言。这几年来,我潜心研究祝般留下的来燕楼图,将其中许多营造定功之法抄绘详解,春花又将其分散到各地的春花营造坊,用于工匠培养,名为《来燕楼法式》。黔南的工匠们,将《来燕楼法式》中的筑基、础石、榫卯之法用于当地营造,竟能在山坡上筑石基、搭木椽,辅以九头燕尾榫,建屋终能坚固不倒。”

“此次去黔南,是去采集当地的特殊技法应用,集而广之,推往其他地方。去了以后,我才知道,当地百姓在群山之中建了一座楼阁,以感念我们传播技艺,解民困厄的德行。百姓们给那楼阁取名为”

“来燕楼。”

蔺熙黯淡的瞳孔猛然一震。

祝十望着他,继续道:

“这一座来燕楼,既不是为了逢迎权贵,也不是为了彰显豪奢,更不是为了夸耀技艺,是真正以技艺惠及万民。当地的苗女送了我两坛族中珍藏的美酒,问我这样了不起的功绩,应该归功于谁?”

他苦笑了一声:

“我答,该归功于两个人,一是营造大师祝般,二是商人长孙春花。”

“那楼阁建在山顶上,一孔燕子洞的对面,既无雕梁,也无画栋,朴实庄重。我站在楼前,山间烟雨一过,便有成百上千的白腹雨燕停留其上。父王,那一刻我想,我终于将我们对祝家的罪愆,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