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陈顺并不知道,同年十月,《人民日报》将发布头版头条,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全面恢复高考。这一政策,即将改变无数知识青年的人生轨迹,其中也包括杜蘅。
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的场面,距今天还有五个月。
比起十数年的等待,五个月简直短得可爱。
窗外夕阳投射在地上,拉出一片昏黄长影,将绿树的婆娑一并投了进来。
杜蘅坐在陈顺大腿上,微微的汗气是他独有的体嗅。她把他的胸口哭湿了,也把柔软胸肌哭到坚硬,他长长地出气,在她头顶说。
“小蘅,别哭。”
“有我呢。”
他的声音很能安定人心,字字真诚,带点剖出心肝的血腥铁气。
原来,他的心也是酸的。
每每说这叁个字,总是能让杜蘅听见更深层的意思――世上千难万难的事,还有他可以结伴。
如果她在这时候说出自己的理解,陈顺会把脑子刚过的想法告诉她。
那是一大串粗疏、真挚、滚烫,无论修饰与否,都像宇宙所有星辰同时打闪的话。他可以随时随地,为她牺牲,除了字面的牺牲,还包括形而上。
她想去哪,他跟到哪。
她没说,所以他想的是,他的舌头怎么能这么笨,头回见她哭,舌头笨得不懂说点好听的。
眼泪是凉的。
唇瓣也凉了。
陈顺用自己的嘴唇给她捂热,慢慢捂热。
每吻几下,就要哄一句。
“不哭了。”
杜蘅听出他话里的酸涩,那些寄生在她情绪上的情绪,正承受着风吹雨打,还是尽力给出不酸不涩的好口气。
“不是要看手生的字吗,看我的,我的字不比你好看。”
说完,陈顺吻吻她的鼻尖。
用手腕稍微柔软一点的地方给她压眼泪。
那双凝结泪珠的美目对着他眨了眨,告诉他,他的字不够生,已经找好学习对象了。
她的学习对象是招待所登记窗口老大爷的孙女。
杜蘅止住这场自行其是的泪。
身在北京的每一天都很宝贵,不能花费在这样的无功用上。她要亲近???荩?就算从零开始也没关系。
等待是她最擅长的事。
*
“老爷子在世那会儿总说你爸比我有出息,结果呢?落个抄家劳造真是大出息。”
中年男人捧一碗热腾腾的稀粥,蹲在招牌下,嘶呼嘶呼地溜着边喝。
“永久,好车。高粱啊,你小子下手仔细点,别到时候我还倒赔人一笔钱。叁叔不得省钱给你修残脚呢。”
高粱没说话,坐在地上给自行车补轮胎,手边放着拐杖。
中年男人嘬口戳过咸鸭蛋的筷子头,乐呵呵的。
“你那书借我看看呗?是黄书吧?”
“不是。”
“啧!写着阴道呢,我都看见了。”
高粱沉默。
“你那些《春雷》、《战斗的青春》、《烈火金刚》不如这本没皮的书好看吧?也借叁叔看看,我看看就还你。”
高粱还是不声响。
书上写的明明是:亚里士多德在林阴道上给他的学生们上课。
哪是什么黄书。
这要是黄书,天下全是黄书。
他不想解释,不管对方说什么,开始装聋作哑,沉默到底。几句话下来没得趣,进入挨骂环节,他很经骂,随便骂去。
中年男人的结尾总是:“难怪你那姓薛的小女朋友看不上你。”
太阳渐渐升起。
天亮透了,热度上升,大人能憋小孩不能。不管什么环境,学习班办不办,谁家又出现严重问题,不耽误孩子欢叫玩闹。
一溜溜从高粱面前跑过去,又跑回来,跑到胡同肠子直打颤。
“颜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