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并不是。
对别人也不见得这么糊涂,记得住的不算少,怎么会把最想见,最挂念,最盼望的亲人忘了呢?
这是什么忘法?
浑身牛粪气味的主任说,人脑会自我保护嘛,我们对大脑的认知目前还很有限。心里清楚,一部分意识又不肯接受,自己和自己打架,刺激多了,导致病变不要太常见。
邓菊英说:“那人不像样子货,说的应该是真话。”
何以见得呢?
因为这是她用五个馒头,一碗蛋花汤换来的。饿急了、吃狠了、发一头汗的牛粪气味主任是腾出咽馒头的空档说的。
那么穷凶极恶的吃法,多说一句就会少吃一口。
可不尽是真话嘛。
杜蘅发现了。
邓???萆砩嫌兄痔烊坏睦止邸?
再难的事到她嘴里,似乎还有一丝丝乐子可言。好比对屋被居委会抓走吃掉的鸡,只是进行一场触及灵魂的改造罢了。
改造得喷喷香。
杜蘅站在卧房门外,嗅着木料潮气,看了好长一阵子。
???菟?着,睡姿怎么都不难看,是不是千工拔步床影响不太大,一样躺得庄静。她发现,蚊帐边挂着一把老旧小提琴,是黄河教授送她的。
在译书事件发生前几个月,黄教授被两个学生揭发,最终颅内出血不治身亡。混乱中,黄教授只有一句话,始终斯文,不断对自己也对众多学生说:音乐家的双手不应当用来施行暴力!
他的话约束了自己,却没能约束住学生。
身后邓菊英问陈顺,在北京能呆几天?陈顺说半个月。邓菊英一边点头,一边安慰,可能会想起来的,毕竟小姐记别的事都没问题,还能教大学生写钢笔字呢。
杜蘅顿了顿。
“邓???荩?等???菟?醒,麻烦你告诉她,明天开始,我来补课学写字。”
――
【注】
大阿官:江浙方言,类似“公子”“少爷”。譬如闰土称呼鲁迅为大阿官。
打棚:方言,讲笑话。
83/胡同
杜蘅迈出门坎,第一句话是买支钢笔。
尽管不舍得分别,???荽?客的紧张样子让她清楚意识到,现在,必须找个正当由头接近???荨?
学写字就是不错的借口。
她急需看些手生的字,照着写,越生疏越好。
这样,???莶庞薪掏贰?
太阳快落山了,整条胡同是金色的,一辆稀罕物――永久自行车停在胡同中段的修理部门前,车身挂着圈红色橡皮轮胎。
水门汀路面有不少人走动。
老人带着小孙子在家门口摆饭桌,胡同口有人下围棋,邻里买菜回来,彼此见面会问上一两句好。
和白天判若两样。
有股子白天没有的烟火气,终于敢冒头过日子的人们在用实际行动庆祝。这里的人每天都有一份侥幸可以庆祝。
买钢笔、买墨水、乘汽车、回招待所,一路没有异样。
房门关上,脸上却出现莫名刺痛。
来的路上担心自己哭不出来,多虑了。眼睛不声不响,没个商量,突然下起急雨。
杜蘅一脸错愕。
不知道自己怎么哭了,更不知道这么多的眼泪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一颗颗往下滚珠。
她一哭,哭小不少。
把心里不被亲人相认的小女孩哭了出来。
坐在椅子上,是安静的哭法。没声没息,没有抽噎,更没有红糟糟的鼻头。陈顺买饭回来看见,整个人霎时像被一管大炮轰碎。
轰得连渣也不剩。
她就是他心上唯一长嫩肉的地方,但凡挨一下锉,流一滴泪,他要痛死。
陈顺放下饭盒,洗过手才坐回床沿,把人带进怀里来。她柔软,像一团白面一样软,轻轻一带,就能嵌进他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