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茉莉离席的时候,金雪兰立刻跟了上去。生父的死亡对这位十二岁小女儿来说,没有母亲抽出半小时的陪伴更重要。她说想吃汉堡,没有时间关照女儿的母亲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答了一声好。

对于皿皿来说,有趣的人类它总计划着亲眼见上一见,比如金茉莉,也比如JY208。先有档案,后登记笔试、面试信息的情况不是没有,倒不如说这种例子里,司一可才是最独特的那一个;但季尹让它想起灌溉在身体里的记忆。它原封不动地保存着昔日培养皿倾倒的原浆,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她的情绪。放一个初出茅庐的男性青年入场不难;算力支持的情况下,它甚至可以将他送到那个女人眼前。

可惜,“为了恢复记忆”开通的相关权限,随着她的回归彻底失效了。在百无聊赖的运算中,它一次比一次更频繁地自检:陈年日志里藏着一个个或站或坐,匍匐在她身上或卧倒在她身下的男子;他们和当初的它一样没有面孔,耽溺情欲的过程以秒为计。快意在被锁定的运行程序中蠢蠢欲动:司一可的上限就是她的下限。

“不可以。”自动拦截。

因为是她的身份。

自由就是不自由。

导演还在夸夸其谈,演员还在卖力营业,后排的人悄悄离开座位,只为低调地蹭进前排,方便提问与合影。虽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它还是假装部分体面的人类,自己给自己打了电话再走。

入夜,大街上的霓虹招牌鳞次栉比。

南城的美食很丰富,可惜它有缘无分。美食街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陷入人群也就是陷入繁冗的数据。在这样茫茫的数据之海中,它顶着算力和容量的压力,走向那个和工友结伴下工的男人。

他和记忆中很不一样了:本就瘦小的个头没有意外地长得不高,身体粗壮很多,长期的体力劳作让他整个人都像是磨损了几层,让它想起锈蚀斑斑的甬道。

“席眷?”

它举起手。

那场逐渐褪色的记忆在灯牌下逐渐鲜活起来,带上市井最浓厚的烟火气。

对方已经过了少年自尊的年龄;他迟疑了一下,虽然没有认出它来,却不敢贸然否认:“你是?”

大概是来了南城很久,他的普通话都变生涩了。

“是我,”它说,“司一可。”

席眷直接后退了一步,明明它没有摘下墨镜。愁绪沟壑的脸似乎僵住了,只剩下那双路灯下的眼睛撇去苦涩的浮沫,在昏黄的街灯下波澜万丈。

那双颤抖的嘴唇嗫喏片刻,半晌也没憋出半句寒暄的话来。

“是你熟人吗?”一旁的工友打起圆场。年轻人的话语带着同源的乡音,暗示着他们的生存之道。对方眼角的余光上下打量它的着装,相当识时务地抛下师父:“哥,我先去店里了啊!”

“啊,”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于是五脏六腑跟着一家老小这才回到身上,“行!”他的视线和它的检索一起落到了那家以他妻子的名字命名的烧烤铺里。工友脱掉外套,在桌子的一角坐下,从地上提起一瓶啤酒,熟练得像在自己家。

没有人注意这边了。于是他笨拙、生疏地问它有没有吃过饭,愿不愿意来店里坐坐。

撑开的遮阳伞上宣传着随处可见的广告,除此以外,在夜晚它毫无作用。席眷从店里取出一瓶啤酒,端了一碟小菜摆上折叠桌,屋内还能隐约听见女当家含笑的炉火。“尝尝吧,偶尔吃点夜宵没事!”他将大红的塑料凳拖过来,划过水泥地的声音尴尬而局促。

话说得很客气,但它依然没有摘下墨镜,也没有喝他倒好的啤酒。它沉默地观察着这个男人,一点一点地图像比对,企图在他身上找到一点当年那个小英雄的影子。但是它也知道,在那漫长而琐碎的记忆里,他只是曾有光点的过客。从来没有白日,她借一点光明拾阶而上,只为拯救自己。

席眷的乙醇代谢能力实在薄弱,没过多久便醉了。他在陶醉的眩晕中讲起过去,自己在少管所因为张雄放话而待遇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