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陌生人,他勉强能客套甚至吹捧,对身边的人,他反而表达不出友善。这些年他最多和冷炽、巴音勾肩搭背,用肢体表达亲近。他宁可喝下一打啤酒,也没法当面对他们说句“有你们真好”。
耿京川从浴室出来时,冷炽正在往餐桌上摆啤酒,见他走过来,便扔给他一罐。
热水澡后的冷饮最是享受,耿京川坐到桌边,一口喝下半罐。
这才叫生活。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惬意地想。
可惜这种生活早晚会结束,他们不可能永远住在一起。终有一天,冷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搬出他们的生活。由奢入俭难,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还能不能适应孤身一人的日子。
“来――了!”
冷炽直接把锅端上桌,耿京川配合地捞了本杂志垫在下面。糙货与情调无缘,不用刷碗才是最实际的。
“其实我练了好几天,想把这段改成吉他。”冷炽开了罐啤酒,捡起开饭前的话题,“前几天我在网上听到一段吉他翻的《月光》,弹得挺有意思。之前巴音总和我说,金属乐和古典乐是同源,我不爱听古典,对这句话一直没啥体会。听了那个人弹的曲,我突然发现,真是那么回事。咱们写过的最有感觉的地方,结构和感觉都有点交响味……”
他们边吃边聊,兴致上来时,冷炽把耿京川拉到自己房间,弹奏起来。
“话说回来,西方古典乐,那是人家的民乐。人家从小就在这个环境里泡着,怎么玩都有滋养,不怕枯竭。咱们是野路子,一直模仿也不是事儿,走不远。”
他又磕磕绊绊地弹了一段,忐忑道:“哥,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吧?”
耿京川摇摇头。
很奇怪,换个人发表这种对乐队整个否定的言论,无论有没有道理,他的第一反应都不会愉快。冷炽的话却让他陷入沉思。
“我见过别人的尝试。有人直接用摇滚改编古曲和民歌,一股布鲁斯味,还丢了原作的灵魂。还有人在乐队安排民乐手,古筝笛子唢呐之类的,换掉主音吉他手,或者让主音配合民乐。”耿京川举了几个例子,都是冷炽听说过的乐队。
“但是我不想这么做。首先是他们的路子还是传统摇滚,直接塞个民乐还是水土不服,糊弄老外还成,对自己人就露怯。再就是捷径都被人走完了,咱们没必要跟风。还有就是……”
他看着冷炽:“我不想动你。民乐手好找,改编古曲,咱们也有能力做得更好。我就是想留住你的部分,不仅要留,还不能改。”
冷炽有点不好意思:“嗨,这倒没事。”
“不行。”耿京川断然道,“你是乐队的灵魂。”
“哎哟我……”
冷炽“我”了半天,“我”出一个大红脸。耿京川突然说这种话,他完全不能适应,整个人在原地发烧,好半天才缓过劲:“不至于不至于,吉他手满地都是,会玩民乐又喜欢摇滚的才稀罕……”
见耿京川要坚持,他赶紧打了个岔:“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会唱戏?”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开嗓和别人不太一样,像唱戏的吊嗓子。我早就发现了。”冷炽比划了一下姿势,没敢发声。
“我那不叫会唱,照猫画虎罢了。“我小时候住县城里的平房,邻居是个戏班子的老板,比我爸岁数大。这老头会的活儿挺多,能唱也能弹,但他接不着唱戏的活。县城和周边的村子,谁家办事,他就带几个徒弟去伴奏,唱歌,唱的都是流行歌曲。”
“你跟他学过吗?”
耿京川难得地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那时候我不好好学习,整天在外面玩,有时候就逃课……跟他们干活。”
冷炽差点呛到。
“红事白事都有,还能蹭席吃,挺好玩的。”
“真没想到。”
“我爸知道了,差点揍死我。” 耿京川低头笑笑,去客厅取了两罐啤酒,“那次真是,揍得我在床上趴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