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5 / 6)

十年乙酉(1765)暮春:敦敏作《河干集饮题壁兼吊雪芹》诗。

总之,曹雪芹最后六七年的生活轨迹,在他友人的诗文中,是可以看得比较清楚的。

雪芹西郊居处,是一个近山傍水、丛林曲径、极幽僻优美的山村。其友人写到它的诗句,除称“黄叶村”外,尚有“满径蓬蒿老不华”、“日望西山餐暮霞”、“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野浦冻云深,柴扉晚烟薄。山村不见人,夕阳寒欲落”、“寂寞西郊人到罕,有谁曳杖过烟林”、“庐结西郊别样幽”、“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入吟讴”等等,可知与张家湾一带一片平旷的地势环境截然不同。而这些环境描写又前后始终一致,其中多数诗句还是在辛巳、壬午年(若按“墓石”所刻,该是最后两年)写的,根本没有丝毫迁徙到北京以东的通州去居住的迹象。倒是张宜泉《伤芹溪居士》诗也可证明曹雪芹死前并没有离开过西山。大概张宜泉闻噩耗比敦诚兄弟要迟,没有赶得上在行殡葬之礼时写一首挽诗,但他平时与雪芹倒有“一别三秋”的深厚情谊,故于春夏之间特地再去西郊雪芹故居看看,或者也借此探望慰问亡友的家属(寡妻)。只见门前池草晓露,室内琴囊剑匣,物是人非,触景伤心。诗云:

谢草池边晓露香,怀人不见泪成行。

北风图冷魂难返,白雪歌残梦正长。

琴裹坏囊声漠漠,剑横破匣影。

多情再问藏修地,翠叠空山晚照凉。

末联谓我再访其家,已是“空山不见人”了。藏修地,语出《礼记·学记》:“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指雪芹生前专心读书写作的地方,亦即其居处。结句是西山夕照景象,则雪芹最后病死在西山原来的居处还有什么疑问呢?

或许有人会说,曹雪芹虽没有迁居,但迫于生计,为什么不可能因借贷、躲债或别的什么不得不办的事而在除夕前临时到通州张家湾呢?我想,我们是否把曹雪芹的贫困想象得过于严重了。他的生活确实不可能宽裕,敦诚是说过他“举家食粥酒常赊”,但理解诗也不能太实了。“举家食粥”语出颜真卿著名的《乞米帖》,东坡还用此典写诗说晁补上:“晁子拙生事,举家闻食粥。”“酒常赊”,众所周知是用老杜“酒债寻常行处有”诗意。总之,不能以为都是实写。雪芹是寻学旁收、多才多艺的,岂能连养家糊口都成了问题!他生性高傲,“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召难忘立本羞”,所以才宁愿“卖画钱来付酒家”、“步兵白眼向人斜”,过着闲云野鹤般的不依傍他人的自由生活。他有不少宗室和非宗室的朋友,他们虽然也未必富裕,但解佩刀以质酒,“司业青钱留客醉”,看来在急难时也乐意向他援手的,所以很难想象他最后生活上会落到走投无路、非在近大年夜时离家涉远不可的地步。至于猝死无棺木收殓而裸葬,墓石竟没有人书写(却又知其名讳),只凭无镌刻经验的人的一把凿子,这就更难令人置信了。

但上述理由都远不及其“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更重要,也就是说,彼时即使雪芹想要出门也已出不去了。或以为雪芹数月前得病,至年底前已愈,故可以离家去往通州;又因其病后之躯,未复强健,故不耐风寒劳顿,以至有此不测。其实,这些想法是不能成立的。如果雪芹仅仅是生了一场病,不管他病得多凶、多久,最终还是好了,那就不能说他死于这场病,敦诚也就不会在挽诗中特地加注说“因感伤成疾”,加此注的意思是明白无误的:他告诉大家雪芹是因此而一病不起的。决不存在着痊愈的可能。这有敦诚挽诗初稿的两句话可证:“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敦诚感到雪芹过去对自己一直情谊很深,这次他病了,自己却照顾得太少,没有积极地去想办法找一位名医来将他的病及早治好,所以觉得很对不起好友,心里深深地内疚。可知雪芹自癸未秋冬间惟一的爱子殇于痘症后,便感伤成疾,数月来,一直委顿苟延于病榻之上,一病无医,终于在甲申初“泪尽而逝”了。

至今并没有发现张家湾是曹家祖茔所在的任何证据。雪芹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