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疑惑,但仍然抱有一丝侥幸,打了我爸的电话,回复和态度都差不多,完全不对劲,我立刻联系了三姑父,他不善于藏话,支吾了很久,终于说:“清清,咱们家的厂子可能要完了。”

“姑父,你说什么?!”

手中的手机差点要掉到地上,我摁住快要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三姑父一向讲话夸张,他说的未必是既定事实,或许还有余地,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三姑父懊悔地说:“怪我,都是怪我!”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林平舟冰山沉没,率先触礁的竟会是老邓的厂子!

曾经所有的细节一点一滴串联在一起,我厉声逼问,三姑父不得不和盘托出,我想起姑父刚刚从深圳回去,我爸喜滋滋地说销路打开业绩翻倍时的情形,这才惊觉错误的航向,竟然从那时就埋下隐患。

塌方发生在遥远的上游,而下游的船只却一无所知。

诚然,健康生活的概念逐渐兴起,南方的代糖需求大幅度增加,这个增幅原本是平缓的,循序渐进的,但当时老邓厂里收到的超多大额订单,却只是林平舟产业工业园布局的连带影响。

三姑父南下深圳所谓的成功走访,背后也都有林平舟的影子,在那些企业看来,三姑父拿着林平舟给的名片前来,就是一种隐晦的授意,老邓的友达虽然小,但借此搭上的就会是百乐这艘大船,他们甚至下了巨量的远期订单,远超实际需求,甚至根本不需要!

而友达却把这一错误的市场信号当了真,老邓魄力十足,大手一挥,新增三条生产线找银行大额短期贷款,为了明年的远期订单,提前七个月存足原料,如今正在紧急生产的当口,林平舟被捕,冰山碎裂。

原本嗷嗷待哺的经销商和客户们迅速翻脸,宁愿支付违约金也要撕毁订单,可违约金比起目前的损失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原料已经存在厂里,供应商上门催款,生产线启动起来就要花钱,可生产线不能停,现金流吃紧,银行欠款未还,老邓还借了七个点的民间贷款!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爸爸妈妈已经抵押了房产苦苦支撑,为什么不告诉我现金流出了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家里已经负债累累,愤怒大过了伤心,我在电话中质问爸爸,听到父亲的一声长叹,我的泪水却又盈满眼眶。

“清清,爸爸怎么好意思告诉你,明明你提醒过那么多次,爸爸还是太舍不得机会了,太贪心。我们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当一个好的后盾,放心吧,只要机器还在转,就还没有到吃不起饭的时候。”

“房子都抵出去了,爸爸,你还要瞒我多久?”

“我们还有最后的办法。”我抹掉脸上泪痕,清了清嗓子,爸爸却又是一声长叹。

“还是别找小林了。”爸爸说,“发生这么大变故,他也有难处。”

“他是有难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但是我说:“他必须帮我们。”

没有别的办法了,悬崖之上,我们能依仗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有林州行。

林州行不在公司回了公寓,我没有提前联系,直接去了,Wilson 很惊喜我的出现,但是轻轻竖起一根食指说:“嘘。”

我轻声问道:“他在休息吗?在房间?”

Wilson 摇摇头:“在客厅。”陪着我向前走了两步,他捡起扔在地上的外套,十分迅速又熟练地折好搭在右手的小臂,无奈笑了笑说,“我也建议过他回卧室休息,但是他从来不听我的建议。”

我补充说:“另外该建议一下东西不要乱扔。”

“是的。”Wilson 耸了耸肩,“亲爱的,一个家庭不只需要管家,还需要女主人。”

我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林州行垂着眼睫睡在沙发,他好像累极,裹着一条花纹杂乱非常莫名其妙的毯子,但是半只胳膊都露在外面,袖口卷到手肘,垂下来的指尖点在地面,地毯上扔着屏幕半开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叠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