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脸在笑,像胜利者一样把画框举得高高的,画里有桃花,蝴蝶和鹿,大脸没笑。
她发过去一个笑脸,然后关机,去登机口排队登机。
飞机飞了三个小时,从机场出来已经是十二点了,她紧紧捂住身前的双肩包,抱头鼠窜一般绕过疯狂拉客的黑车司机们,冲到售票处买了去市区的机场大巴票,直到上了车,坐在位子上系好安全带,她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好长时间都没有呼吸。
以前回兰州是她父亲来接,结婚后和顾俊一起回来过一两次,还是她父亲来接。
两个男人一路上都不说话,一个是不敢说,一个是不爱说,确切地说是不屑说,大巴就这样穿梭在荒芜的山岭之间,“你睡吧,我看看外面。”顾俊总是握着她的手望着窗外,被烈日晒得眯起眼,脸上那近乎于忍耐的平静让她看不出他是在欣赏还是在哀叹亦或是嫌弃这大西北的苍凉。
“山上也有房子。”他说,不知道是不是在问,也不知道在问谁,黎佳靠在他肩膀上,被他一下下摩挲她手背的动作催眠,睡得迷迷糊糊的,倒是她父亲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从前面的座位转过头来,“是啊,有人住呢,还有部队驻扎,你看就在那儿……”
黎佳没有听到顾俊的回答,连一个“嗯”或者“哦”都没有,她父亲的话就这样飘散在大巴车充斥着烟味和体臭的空气中。
顾俊总的来说耐心很好,也很包容,能理解不同出身的人的局限性,更重要的是黎佳的父亲其实很少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即便出现也是跟在黎佳母亲后面,部队子弟鼻孔朝天的臭德行早磨没了,木讷寡言得和隐形人一样,所以黎佳无法理解顾俊对他藏都藏不住的鄙夷与厌恶。
兰州还是那样,到处拆,到处建,路挖得面目全非,用蓝色铁皮挡着。
黎佳下了大巴叫了一辆出租车,车上令人窒息的烟味配合崎岖的土路颠得她不得不摇下车窗才压得住呕吐的冲动。
“丫头,到了。”她如临大赦,下了车站在酒店门口大口大口呼吸并不算清新的空气。
空气里还飘荡着一整个冬天烧煤后残留的呛鼻的余味,但比这更霸道的是尘土的味道,兰州显然刚经历了一年一度的沙尘暴,抑或是沙尘暴还没来,这只是一些预兆。
她对故乡的梦,碎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每次回来都一样,和顾俊回来的那两次也不例外。
“你真的很想家吗?”顾俊两个鼻孔都堵着棉花,皱着眉有气无力地问她,他的脸又干又红,还很烫,一直在低烧,黎佳扶着他,目之所及都是土,狗屎和痰,风一吹地上的塑料袋打着旋儿地飞上天,破败的牛肉面馆里坐着表情木讷的回民老板娘,晒红的脸和粗糙的手,漂亮的眼睛像蒙了尘的珠子一样黯淡无光。
这一切完全撕碎了黎佳的思乡之情,她身后飘香四溢的牛肉面也让黎佳提不起精神。
“不吃吗?你不是要吃牛肉面吗?”
“我……不饿。”
他低头看着她,过一会儿拍拍她的胳膊,指一指路边的垃圾桶,“这什么字?”
“哦,尕(ga)。”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尕是什么意思?”他平静地看着她,温驯得像老马一样的眼睛很慢地眨一下。
“小的意思。”
“尕桶桶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桶桶的意思呗!”他蹩脚的兰州话和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黎佳爆笑出声,他也笑,一笑就喷鼻血,露在鼻孔外头的棉花倏的一下就红了。
“哎呀你又流鼻血啦!”黎佳尖叫着把他的下巴往起来抬,“快快快抬头!抬头!行不行?嘴里还有没有血味儿?”
最后她不得不一路尖叫着扶着自己的老丈夫往车站走,牛肉面也没吃成。
为了补偿她那天“啥都没玩儿成”,顾俊陪她去了军马场玩儿射箭。
“我会骑射。”
她骑在马上拿着弓箭,居高临下看他窝窝囊囊地抱着她和他的外套还有她的包坐在土苍苍的椅子上